当陆还在看守所提审室内，看着管教民警打开狗蛋的手铐时，一辆豪华SUV车正由市里驶往锦官镇。开车的是杨安业，副驾座上放着一个软皮文件袋，鼓鼓囊囊的；后排座上，只有穆一堂自己，他正拨出一个电话。
“喂，是我。”电话一通，穆一堂声音低沉着先不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听筒里立刻传来一个恭敬得谨小慎微的声音，正是潘伟：“老，老板，您找我？”
穆一堂皱眉，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是站起来的，屈着膝、躬着身，还一脸谄媚。穆一堂满意这个感觉，但依然鄙视这人。好在是讲电话，他不必矫情自己掩饰脸上的嫌弃和厌恶。
“交待你的事如何了？”穆一堂嘴角一撇，闭上眼，头靠在舒适的座椅头枕上，“有没有困难？”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朱村渔码头管理办公室，潘伟两腿笔直、上身前倾，正站在原先莫老三的办公桌里接穆一堂的电话，神色恭敬，并且认真地讨好着。
“我之前就有提前部署，嘿嘿，”潘伟眯着眼说道，“三哥——不是，莫老三，太拿那个区老头当回事了，但我手上的船队早已经跟大半村民打成一片了。这两天我又买通了好多，这些朱村的烂货太贪了，我给他们让利——”
“行了……”
潘伟正眉飞色舞，突然被电话里穆一堂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
“你怎么做的我不管，”穆一堂做了个深呼吸，才缓缓说道，“你只要明白，耽误了事的后果是什么。脑子里，时刻有那根弦，对你有好处。”
“是！我明白，我铁定全力以赴！”潘伟立正站直，表白决心，“我还要继续紧跟老板脚步，过更好日子呢！请老板放心，我这边耽误不了事。”
不待潘伟说完，穆一堂的电话已经挂断。潘伟脸上的谄媚僵了一会儿，看了看手机确认离线，这才沉下脸将手机扣到大班台上，人也放松下来坐进身后那把大皮椅。
“大哥，咋不说那王所长带人一直住在村里？”大班台外面，一个狗腿子似的手下问道，隔着桌面还递上来一罐可乐。
潘伟慵懒挥手，红色可乐罐挂着一层凉汽，轻放到手机边上。他缓缓摆动皮椅，手又伸在大班台边沿抚摩着，这是他新换的，包括桌上所有东西。原先莫老三那张价格不菲的红木大桌，他处理给手下玩了，但留下了大皮椅，他觉得坐着舒服。
潘伟斜乜着对面的“狗腿子”，微笑道：“说了有什么用？你以为姓穆的会不知道？他吃定了我现在根基未稳，只能拼命听话。”他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继续摆着皮椅，“说白了，我现在跟莫老三一样，既没有大的活钱进项，还被推在枪口前，后背还抵着一把刀，必须听姓穆的……”
“特么的，姓穆的跟三爷到底——”
潘伟突然怒目瞪来，眼中杀意狠戾；刚刚抱怨开口的狗腿子赶紧改口，还换了个为难的语气：“莫，莫老三跟姓穆的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买卖？除了丢的那船，一点线索没有。这两天码头、冷库、办公室，还有他那套房，底朝天翻两遍了，全是白废。”
“唉……我也是心存侥幸，以为莫老三能留点后手什么的。”潘伟苦笑，拿起红红的可乐喝了一口，“姓穆的杀他，怎么可能让他留后手？接下来，姓穆的还会派人过来监督我们的。”他又喝了两口，舔了舔嘴，“叫弟兄们都警省点，该拍的、该录的，多点角度、多点方式。但要藏好喽！我们得给自己置办点保险。”
“明白。”狗腿子点头，“那……区村长那边呢？他逼得越来越紧了。”
“那个老不死的，以为有那个王所长就吃定我了。”潘伟放下可乐，站起来，皱着眉撑住大班台，“我就跟他耐心玩，莫老三‘自杀’后，我现在是公司继任负责人，手续合法。”他又轻蔑笑起来，双手叉在胸前，看着对面的狗腿子，“他恼我不恼，好听的话又不要钱，耗呗。咱们也正好趁这时间赶紧把码头和船队洗出钱来，做好随时撤的准备……”
潘伟轻蔑的眼神里满是心计，但神色里还是有一丝异样。他叉在胸前的手，压在胳膊下也难止颤抖；说话时，那晚在穆公馆书房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回放……
莫老三跪在穆一堂跟前一大张厚塑料布上，杨安业在监督莫老三喝威士忌，就是上一次莫老三喝过的那种上好的威士忌。旁边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渔码头股权和债权转让协议，一份人事任命——受让人、任命者，都是潘伟，但莫老三还没签字……
两瓶见底后，莫老三几近不省人事，却还在努力诚恳地乞求穆一堂饶他一命，还承诺自己那份“宝贝钱”不要了，并工工整整地在两份文件上签了名字，然后不停在穆一堂脚边磕头；潘伟呆愣愣看着，但心里开起了一朵漂亮的花。
穆一堂坐在书桌上，和着琥珀色的酒液、摇着杯中的冰球，阴冷看着莫老三，一个字也没说……
杨安业戴起薄薄的橡胶手套，开始“伺候”莫老三喝酒，不用杯子，而是用瓶。一瓶下去，莫老三反抗、要逃，却被杨安业揪回来打倒在地，然后提着他靠墙角坐好。杨安业叫过来潘伟，帮他一起将一个漏斗塞进了莫老三的喉咙，然后一瓶、一瓶又一瓶威士忌灌了下去；中间杨安业碾碎了几片药，随着醇香、木香、果香又泥煤香的酒水冲进了莫老三身体。那都是杨安业一边操作一边说笑间讲解的威士忌品鉴知识点，潘伟全程大脑空白，根本没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记得自己手里的莫老三，眼珠慢慢翻了上去，就再没回来，然后泥一样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潘伟不知道，当时的他因为恐惧，表情失控，僵硬又痉挛，眼里满是惊吓，但嘴角却诡异上翘，微笑着——他赌赢了预兆，愿望成了现实……
道上多方信息已经交叉证实，悄悄潜回锦官的谢家兄弟就是劫船的黑手。莫老三虽然想不通他们哪来的消息，但他相信，谢家兄弟这么干就是要针对自己。他没告诉穆一堂，他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他必须自己利索解决。莫老三带潘伟等人包围了民宿，为了躲开监控，自己则从阳台突入。但是一翻上去，众人都愣了：谢家兄弟死了，阳台上倒一个、阳台门边趴一个，屋里茶几上，满上吃剩的烤肉和蛋糕。没等莫老三搞明白，房间茶几上的外卖包底部突然喷了一圈刺激味的液体，紧接着一串火花，屋子烧了起来。情急之下，莫老三想都没想，命令手下一起，将谢家兄弟尸体从阳台顺走了。
也就是这会儿，潘伟认真提醒莫老三 ，世人皆知通缉逃犯谢家兄弟与莫老三有宿仇，眼下二人已死，莫老三势必染上官司，就会给穆一堂惹来麻烦。当务之急，该尽快抹除莫老三与谢家兄弟尸体的关系才是。于是莫老三按潘伟建议，派人去古街买了两枚“西王赏功”的仿制铜钱，天黑后在没人处，将眼窝嵌上铜钱的谢家兄弟尸体，当作“水鬼”漂进了江里……
莫老三其实不在乎谢家兄弟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但来自穆一堂那阴晴不定的致命压力，令他宿醉的脑袋一时短路，想当然就要撇清与谢家兄弟的接触，也就没能及时想明白另一件事：谢家兄弟变了“水鬼”，此时的穆一堂该怎么理解他莫老三与金船的关系。是本就监守自盗，还是装不知道？谢家兄带着重要信息成了“水鬼”，还有一把火，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莫老三是在坐等独吞金船吗？
一条船，死了四个“水鬼”，谢家兄弟过去的那些仇怨，又算什么呢？这就是潘伟在那个夜里，看着谢家兄弟漂进黑暗时，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问题，它还链接着另一个，致命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