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能带你……带你进去。”陆还皱眉扳着脸想耍赖说点硬话，前半句强撑起脾气，后半句一对上张筱筱眼睛却又怂掉了，“你也知道那是尸体！不是随便谁想看就能……就能看的证据。那是办案程序规定……是纪律。”
“嗯嗯，理解，”张筱筱端着态度，轻拍陆还胸膛，“你们身在组织里，看重晋升前途是正常的，要珍惜证明人生价值的机会嘛。”她一边说一边在陆还胸口偷偷轻抚着手感。
“你什么意思？我是官迷？”陆还的脾气拢了回来，有点不高兴。
张筱筱耸肩：“我没说，是你自己刚说的，我表示理解。”
“我是为了案子，命案必须破！事关的人命，有冤屈不该死的——就算活该死的，他罪有应得，也必须弄清楚真相是怎么回事才行！”陆还很认真，他真的有点急了。
“OK！”张筱筱见火候刚刚好，于是正色盯起陆还，认真道：“你有职责和职业尊严，我尊重！真的。
“但我也一样！我也有我要坚持的——水鬼尸体！
“你为被害者报仇，找回公正，我百分百支持。我得帮大众明白，传说是什么，他们信的到底是什么、该不该信！信与不信，他们会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是强烈的、纯粹的好奇心引导我学习历史和考古后，我找到的人生追求，我坚持它！并为它骄傲！就像你一样。我不该得到支持吗？”
陆还看着张筱筱，一直生硬扳起的脸放开了。他从没这么近的距离注视过一个女孩，她清晰的呼吸好温暖，她的眼睛好漂亮，皮肤好精致细嫩……
陆还心里的犹豫在消失，一点点被一种共鸣的心跳替代了。
“我只在旁边看，什么都不碰！我发誓！”张筱筱见陆还沉默不表态，赶忙又追加着条件，“另外，如果出任何问题，尤其法律问题，我第一时间自首！绝不连累你。怎么样？”
“那，那你必须说到做到……听我指挥。”陆还终于不再强硬，改成了叮嘱。
“Yes Sir！Officer Lu！”张筱筱高兴地抬手敬礼。
陆还瞅着做怪的张筱筱，点头，然后定定瞅着她沉默，他不知道这么依着自己同情兼共鸣的情绪答应下来是否正确。他不想张筱筱因此受到伤害，不应该再有人因自己的决定受伤。
犹豫在回潮，但脑子却一片空白。
“我说，咱们这距离、这姿势，呃……”张筱筱见陆还答应了，却又在发愣，于是忍不住摸上陆还连搂带扶自己腰的手臂，调戏起来，“接下来要是不在这里面发生点什么，似乎有点对不起这气氛，是不是？”
陆还闻言左右评估起二人现状，张筱筱却不待他反应，坏笑着贴紧他继续调戏：“你是不是早想好了？你好坏哦，你早发现我在你后面，就等我上来拍你，你好借势把我抱进来这独处……”
“啊呀，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这，这里太奇怪了。”陆还明白过来，赶忙抽回一直扶在张筱筱腰上的胳膊。然后转身从窗上残角左右看看，确定安全，扭头道：“我们出去。”
张筱筱一撇嘴，拍了拍陆还从自己腰上抽走的那只胳膊：“时间不等人！别磨蹭了，你一大早跑过来，肯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快办快走！”
“没错，杨队禁止我来，应该也给杜刚打招呼了。”陆还说着安静推开门，小心地自门缝迅速秣身钻出。张筱筱有样学样，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来到冷库门前，陆还边走边继续说着：“杜刚和新法医昨天就在这里加班，再加上后来的莫老三，昨天应该就住在这儿了。被他俩谁发现都没好果子。”
张筱筱点头听着，注意力全在冷库闭紧的大门上。门很高大，左右分作两扇，她没见到明锁头，也没发现门把手，有暗锁？或者别的开门工具？她正要问“怎么进门”时，陆还上前掀起门上一个盖板，露出一组金属搭钩式的把手。陆还轻松解开搭钩，然后以右边的钩作握把，用力顺时针转动起来，轴承低闷的滚动声跟着有节奏响起。十几圈飞转后，大门左右两扇从中朝两边分开，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张筱筱惊喜，陆还摆头示意；张筱筱乐呵呵地竖了个大拇指，一侧身就进去了；陆还扮着悠闲，左右远近确定无人，接着就闪身追了进去；轴承滚动声又低闷着奏响了一阵，大门重新关好，接着就只有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冷库外观设计得像个飞机机库，尤其那个大门。里面就是个巨大的仓储式库房，大门正通中间一条可并行四辆插车的通道；通道左右，各是一列并排建造的十二个独立致冷的冷库；两列冷库门对门，高度统一大约五米，密封隔温门约两米三见方，水平滑动式、带密码锁；通道尽头有检修、保养走廊，直通冷库后面的工作管线和机器元件等；每一个冷库宽窄、大小不同，但只分了大和小两个型号，大者约是小者四倍左右。这些冷库除了保存朱村渔民捕捞的水产，还会租给赤锦江上的冷链运输需要作中转存贮冷库，这是莫老三与区三爷商量后一致同意的生意。
就在中间大通道尽头，检修走廊旁边，有一间最小的冷库，约是小者三分之一大。当初是冷库建成后，试车、检测和调试用的。整个冷库正式投入使用后，它无论放朱村水产还是出租，都不够利润。不过，也是冷库投入运营后，很快就有了它命中注定的用途——暂存江漂子。在水量巨大、流域宽广的赤锦江上捕捞作业，渔船难免“中奖”捞到包括人在内的各种尸体，或自杀或意外或他杀。锦官镇一直归市里直辖，所以所有尸体只能拉去市局指定的殡仪馆，但因为路途遥远加交通不便，市局法医常年人手和经费皆不足，殡仪馆也不是总有位子，“江漂子”往往要等一等才会接去市里。那么，找一个暂存处就是必须的。
过去，一直在镇卫生院地下室放上几台大冰柜就那么凑合着，但难免不出意外，不是水淹泡了就是失火烧了，不是虫鼠啃咬、就是精神病偷偷进去破坏，别说冰柜坏了没人敢修，停电时间一长还会有人说闻到尸臭味，投诉报怨就没断过。但最难搞的还是邪门的事。
前起三业帮横行末期，后接朱村“狂欢”那几年，经常能见到水鬼抓替身的“水鬼浮尸”——眼盖铜钱、脖子有掐痕的陌生尸体。市局查了许久，后来打掉三业帮，传言说是他们为了掩盖罪行干的，倒是少了一阵，可很快又重新出现了。再后来，朱村正常起来、干起正行，“水鬼”才真的少到消失。老人们就说，是恶人少了，遭报应的就少了，水鬼自没替身可抓了。直到，曹筷和陆还又送来多年后的第一对“水鬼”。
张筱筱站在大门前，看着眼前安静、宽敞的通道和两边的冷库，兴奋的心狂跳不止。她忽然听到远处有低沉的呻吟声，不只一个，重叠在一起，是谁？难道是水鬼在——哦不对，那似乎是冷库致冷工作时的机器声。她赶紧自嘲地讪笑着收回自己伸出去要拍陆还的手，但刚收到一半，关好大门的陆还过来扇了一下她的手背：“走，就在那最里面。”说罢迈步进入宽大的通道，直奔最里面。张筱筱“哦”了一声，加紧步子追上去。
中央通道不是很长，没一会儿就到了最里面那个小冷库跟前，张筱筱探头探脑地忙着四下打量。密封门左右，各是一条窄得只够一人通行的笔直小道，像胡同。门是朝外拉的，样式跟其它冷库倒没有不同，就是明显小一号，而且没有密码锁，是由一把大挂锁锁住的。大锁虽然落后而古典，却是明确表达了门里的东西有多么“非请勿扰”的意思，而且，也许是心理作用，张筱筱还觉得，那挂锁本身就是个具有镇压妖邪法力的封印，不应该随便打开。
“这个，这个锁好大，得有钥匙才能打开吧？”张筱筱没头没脑地感叹道，带着来自敬畏的踟蹰。挂锁似乎越看越可爱，能不能收藏它？忽然，她发现陆还端详着大锁在犯愣，于是撇开胡思乱想，上前问他：“你不会没有钥匙吧？没钥匙的话，你会撬锁？”
“干嘛撬锁？我有钥匙。”陆还平淡作答，右手不知何时立出一把铜钥匙来。
“你有钥匙？！”张筱筱先是意外，然后又悻悻然埋怨起来，“那你倒是开门啊，我还以为没戏了呢。”
“因为它没锁啊……”
陆还说着手拧锁身，原本一体的粗壮锁圈和锁身无声无息地就错开了。张筱筱惊诧，忙上前细看，才明白大锁只是挂在门上，并没锁好；刚才陆还挡在前面，她又在到处乱看，根本没留意看明白。
停尸冷库门未锁，里面有人？还是会有人回来？
张筱筱站去前面又上下仔细看了看，锁圈挂在了门把手的扣里，不影响门的开关。她又要来陆还手里的钥匙插进锁眼，顺畅无阻，再拧，锁心丝滑转动，干脆锁上，又拧，锁圈应声弹开。
张筱筱、陆还不约而同对视——天刚亮的早晨，谁开了这尸库的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