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警区办公室。陆还关闭了网页时,才发觉已经热出一身汗了。
他拔下那个U盘,打开空调,又去关了窗。然后坐回桌前,看着刚用上的“新”电脑,喝着瓶没有商标的“竹青凉茶”……
陆还是跟叶凡分工上报“岭下朱村浮尸案”的,他用前台电脑上传照片和视频时,从食堂路过的郝楠才想起来,还没给陆还安排工作电脑。
于是她拉着陆还和叶凡一起,去地下室库房挑了一部闲置台式机,搬到陆还桌上。
一番安装、配置、插网线,又跟分局打电话要了内网IP,当陆还成功打开了内网网页时,郝楠高兴地叉腰宣布。
“恭喜小陆,正式在咱水所安家了!”
搬来电脑就不见人影的叶凡,这时冒了出来。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兜“竹青凉茶”,乐呵呵地塞给郝楠。
“楠姐,来,辛苦哈。”
说着也扔给陆还一瓶,然后将剩下一兜都给了郝楠。
“行啦!知道了。”
郝楠接过一兜茶,坏笑着,已洞悉了叶凡的心思:这个小年轻不是去网吧,就是又要跑去哪玩儿。
“你跟曹筷儿说清楚,别误事就成。”
“那不能,今天本来也不是我们班嘛。”
叶凡说着,跳到自己桌边,从桌里掏便服就要换上。
“你先等下,岭下朱村那事怎么说?”
郝楠问叶凡道。
“啊,分局要上报市局,俩人嘛,还有明显伤口,要甄别。”
叶凡一边回答,一边没停换衣服的动作。
“我估计明后天吧,分局市局的人一起来。来前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郝楠还要问什么,叶凡套好T恤,又补充道。
“我跟曹筷儿哥说了,所长也知道了。”
说完,他又比了个OK的手势。
郝楠无奈瞥了眼叶凡,又转头交代陆还。
“小陆,没别的要紧事,到四点你也下班吧。咱这儿没别的好,事不多。”
陆还点头,礼貌性站起来相送。
叶凡跳了过来,推着郝楠一起出门,落得郝楠一路数落。
“慢点,别跟个猴子似的!哎,你这竹茶是哪打的?我老找不到……”
只听叶凡一路逢迎声渐远。
“还找啥,想喝了,我给姐姐打来就是了……”
一小时后的现在,办公室只有陆还自己,曹志刚一直没见人。
陆还已经喝掉了半瓶叶凡给的凉茶,顿觉一股清凉从喉咙直透心底,那种爽口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疲惫与燥热都消散了不少。
他低头端详着手中这瓶透明的凉茶,瓶身没有任何商标,这让他不禁猜测,这或许是某个地方散装的新鲜凉茶,用最简单的方式,保持着最原始的风味。
陆还轻轻地晃动着手中的瓶子,茶水在瓶中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看着瓶里那晃动着的茶水,陆还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浮尸和铜钱。这些画面虽然短暂且模糊,但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犹豫了片刻,拿出了手机,看着屏幕上杨靖的名字,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他想要给杨靖打个电话,告诉他现在的情况,还有那些困扰着他的奇怪画面。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冲动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冷静,需要理清头绪。
“案子上报了,这一两天他肯定会过来。”
陆还喃喃着,忽然闻到身上升起汗味,正找出处,他从座上弹跳而起,“艹,我洗的衣服!”
陆还想起昨天背来所里洗的衣服,说罢便冲向地下室的洗衣房。
陆还奔向地下室时,大官帽山上,张筱筱正手举奶茶,悠哉逛着庙前街。
而那座在山岭上的赤锦神君庙,张筱筱早在入职前,就去逛了。
那座神庙院落呈前后四进的布局,建造精妙,顺应山势的高低起伏而筑。院落内的建筑错落有致,既有古朴的韵味,又不失庄重肃穆之感。
神君大殿坐落于整个院落的最高处,仿佛神君宝座。从大殿前望去,江水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在远方飘展,给人心旷神怡之感;殿后则有雄浑的山峰作为依靠,显得稳固而庄严。左侧,青烟袅袅升起,宛如仙气缭绕,为这座神庙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而右侧则是葱郁的山林,风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神君吟唱赞歌。
在神君大殿之后,隐藏着一条羊肠小道,道旁铺满了石阶,蜿蜒曲折地通向更高的山峰。这是庙祝们每日早晚修行的必经之路。
峰顶之上,有一座古朴的亭子,亭内视野开阔,站在此处,可以尽览四周的壮阔景色。那江水在视线中曲折蜿蜒,如同一条巨龙在大地间游走,展现出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而对岸的小官帽山则显得青翠欲滴,层峦叠嶂的山峰仿佛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令人心驰神往。这一切的美景,简直就是《千里江山图》的原景真身,让人仿佛置身于画中,流连忘返。
大殿里彩塑的赤锦神君金身,以及各位神将亲眷塑像,个个工艺精湛、活灵活现,满满古像神韵。
但张筱筱对它们不感兴趣,保留下来的几间原装侧殿里,那斑驳不全的壁画,倒是吸引了她。
她的专业分辨得出,神像是新的,壁画是老的;新的,即便是按原像复刻的,但再无历史沉淀的价值;旧的,即使不完整,但也记录了年代的过往。
由庙前朝两边去,墙外山麓林间的坡路,是一条蜿蜒蛇行的古街巷。
相传已存在千年。先是兵站驿馆所在,后来演变成声色热闹的花街食巷。再后来,赤锦江频繁泛滥年间,山神晋升为赤锦神君,神祠也改扩建成了赤锦神君庙,香火从未间断,庙前的这条街也跟着“存活”到如今。
神庙古迹不多,张筱筱来的头一天就腻了。随后,她就发现,庙前街似乎更好玩,也更好逛。
这街巷两边,肩并肩头挨头的三十三户两层古宅,顶上都有树荫。
那些树,一搂粗起步,或跟老房子共生,或跟山长在一起,棵棵还挂有保护编号。走进街,踩在脚下的,是千年来无数鞋底盘磨光滑,又踏出坑洼的石板。时不时,还有山林里跑进跳出的各种野生小动物,挤在行人脚边窜上蹦下。所以,带轮子的车别想在这里走得踏实,这里只支持步行溜达。
在街上溜达的张筱筱,早摘去了齐耳黑假发,长鬈的头发自在地在店铺前跳跃着,那条贯穿头顶的紫色左右飘动,格外淘气,仿佛它比主人更喜欢这条古街。
如今这古街,已是文玩古董的生意场。
二层居住,一层开门作店面。为了保护古宅,每家门脸装潢都很用心,而店里,陈列的不是金银铜铁陶,就是竹木牙角匏;除了书画绣漆雕,还有帛玉瓷佛道。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这一街的老板和玩主们玩不到的。
另外,街头,街腹和街尾,各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古宅茶馆,头、尾两家都是半开放的茶厅,街腹那家有门脸,里面两层,全是装潢简约却格外高级的包厢——可以歇脚,也可以谈谈各类或大或小,或炫耀或保密的交易。
遥远的刀兵甲胄,隐约的酒色财帛,眼前的香烛钟磬,自从第一次逛古街起,就已在张筱筱感受中,交织又堆叠起不同于山下锦官镇的另一种烟火气味。
她跟庙里拜神的船老大,以及靠江吃饭的老板们一样,拜过神君出来,总要来逛逛庙前街,是散心,是净心,有时也会寻寻宝……
“美女姐姐,买画吗?”
正信步赏街景的张筱筱,闻声回头,她还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揪她衣角。
说话的、揪衣角的,是一个十二三岁小男孩,个子矮矮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衣不合体的寸头男,他在痴痴笑着,眼神空空的,却没有焦点。
张筱筱没多看寸头男,她注意到了孩子怀里抱着布单包裹的长形盒子。张筱筱低头微蹙眉,认真问。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我从家里偷出来的。”
“哈?”
张筱筱先是一惊,又笑了起来。
“那让我看看。”
男孩一愣。
“不得先谈多少钱吗?”
“还没看是什么画,怎么谈钱?”
张筱筱挑挑秀眉。
“是不是这个理儿?”
男孩眼神清澈,眨眨眼,点头,然后抱着布单包裹的盒子,引张筱筱走到近前侧巷的大树下。寸头男一步一趋地跟着他们。
巷子是个楔形巷,短短的,越往里越窄那种,尽头就是山坡上的树林。林边有个大垃圾箱,估计除了倒垃圾,不会有人会到这儿来。
男孩就在巷口的大树下站定,他揭下布单,打开盒子,取出一卷画,递给张筱筱。
绢本的画卷,看着很陈旧,绢质发黄硬脆,满是酥亮包浆皮壳的实木画轴,黑黑的,一看就很有历史感。张筱筱小心地展开画卷,眼前展开的,是一幅青绿山水画:
群山冈峦,浩淼江湖。山岭,坡岸,水中间,布置有亭台楼阁,茅屋村舍。水磨长桥,捕鱼行脚,下驶旅船,上飞水鸟。笔法纯熟、意态生动,气象万千,设色均匀清丽。壮阔中讲节奏,细腻里见变化……
可是,张筱筱就是觉得别扭……
“看看,这个。”
男孩忽然上前指着画尾一个赭石印章。
“王希孟,这是宋代的古画。”
“哦?你怎么知道?”
张筱筱闻言微笑,奇怪地看着男孩。
“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画吗?”
男孩眼露局促,但解释起来倒没见迟疑,他笃定地指着印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画,但我爷爷说过,是这个叫王希孟画的,世上独一份!”
孩子说得很是骄傲,但随即又一脸神秘。
“爷爷可喜欢这画了,只在晚上家里人都睡熟了,才从柜里拿出来慢慢看。他从没给外人看过,也不许我们告诉别人家里有这画!可宝贝呢!”
傻里傻气立在男孩身旁的寸头男,乐呵着用力点头。
谁说话他就那样乐呵呵地看谁。
“嗯……虽然短小了些,倒也不输国宝那个,那……”
张筱筱自言自语地又看了看画,然后眼神贼溜溜地转向男孩。
“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偷卖爷爷的宝贝画啊?”
“我要买奥特曼典藏全家福!还有高达机甲战队手办!家里大人都不同意,爷爷也不给我买!还说我不成体统、胡搅蛮缠!” 男孩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感觉委屈。
“他们说我考第一就买的,我考第一了!他们说话不算话!全家福和手办都是限量的!不买就没了啊!”
“不怕爷爷揍你啊!”
张筱筱想笑,她忍着,摆出理解又担心的样子。
“不怕!爷爷说了,以后家里的宝贝都是我的!”
男孩一副凛然的样子。
“再说,是他们食言在先的!我要防止家长犯错误!”
张筱筱闻言,眼睛里的火花跳跃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
“那你要卖多少?”
“一,一,”
男孩犹豫着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疑虑。
“太多了。一千怎么样?!”
张筱筱夸张划着价。
“那……也——”
男孩踟蹰着,刚想答应,发现张筱筱瞪起了眼,立即坚定改口。
“不卖!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画!”
张筱筱又笑起来,继续讲价。
“你这画明显是假的,你爷爷错把赝品当宝了,这《千里江山图》要是真的,都能上亿了!你家里也不会太平的!”
“我不知道真假,也不会看,反正是我爷爷打我出生前就已经藏了好多年了。”
男孩说着卷起了这幅青绿山水,装回长方盒子。然后寸头男上来帮助男孩重新裹好布单,忽然对张筱筱磕巴地说了一句。
“有,有人说是假的,不,不卖就是了……”
张筱筱看眼寸头男,眼神一转,盯着男孩问道:“你卖不卖?两句话事儿没说透就要走?你这孩子……”
“那……那你想怎样?”
男孩明显怯懦,没主意了。
张筱筱撇嘴哼鼻,一指孩子怀里的画盒,语速没来由得快起来。
“你这画印章颜色就不对。是该暗陈些,但也不能是那种偏了棕去,该是朱砂的艳中红。还有那些山色的青绿,艳得生硬又贼,明显是化学颜料,纸张倒是不错,看不出明显问题,另外——”
“筱筱姐……我,我这块料还是不对吗?”
男孩弱弱一问,张筱筱立时收声尬住了,她回过味来,自己不知不觉太入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