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水在涨。
青皂云色的天空看不见太阳,算不上阴黑,但也不是晴天。雨线密密匝匝下着,江面水位跟着在涨,虽然缓慢而稳定,但已经很接近警戒水线了。天地潮湿的两岸,大小官帽山不厌其烦地沐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神君和山神就等赤锦江这个大浴缸蓄满水,他们好一起畅快入浴似的;而二位仙家洗爽澡之前,所有闲杂凡人,必须一律回避——于是,摆渡停了、山路封了,唯一保障通行的过江大桥限行了……
街道上,尤其滨江街道和码头附近,除了安全巡查的公务人员外,几乎看不到往常那样的行人或非机动车辆。
水天烟雨清话,山庄静人销夏。
檐铃绣风溪下,竹柳半墙如画。
林木层叠的山坳里,小官帽山庄在密雨中坐望山巅,别样雨景独好。山庄高处有一幢两层的楼台,就在山庄怀里的那道清澈溪泉旁边;顺山势迤逦而下的溪水,自二层观景台下流过,观景台的门开着,大窗的通风小窗开着。一阵劲风推挤狂霖而过,吸出里面的纱帘在风雨里搅动着……
房间里,腰围浴巾、打赤膊的李浩走来门边,揪回纱帘,关了观景台的门。
这二层楼台,像是个两层版的“范斯沃斯住宅”。上下两个扁长方体,四边透明,错开九十度叠放,因地制宜般高高嵌在小官帽山山体中;各种各样高高矮矮的树木和绿植包围着它,那道山泉溪水,就流过它脚下的陡坡;二层朝外,开有长条露天观景平台,平台里端有台阶,能上到楼台顶部,那里有坡草地,与再后面的山林融合一体了……
楼台唤曰“水铃簟”,白尹娜起的,取山泉银铃的水声中“枕簟萧疏玉漏催”的惬意。它与山庄里SIS灵休会的院子是分开的,在这个隔溪相望的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山庄:能看清完整的灵休会,也能看到那个隐蔽的会所……那里是山庄的另一半,以崖顶正堂分界,经山中溶洞联通,一部分隐在洞里,一部分隐在山坡林间。那是名副其实的灵休会背面,所以李浩给它起了个名字:“休灵会”。
“水铃簟”二楼,李浩煮好两杯咖啡,端来观景的大窗边。
“给,您的Espresso Double……”李浩递出一个藏蓝色陶杯,上印“SIS”徽纹。
散发咖啡香味的氤氲热汽中,一只玉白莹润的女人手接了杯子,随即一声刻意娇嗲的声音道:“谢谢,小李子……”只穿了白睡袍的白伊娜蜷着腿,窝在窗前宽大柔软的皮沙发里,正翘着手指别扭地捧着热咖啡,享受般嗅着香气。她刚才在涂指甲,这会儿指甲只有一半的暗红色新得发亮。
“死苦死苦的,你喝得还挺上瘾,真搞不懂你。”李浩瞥了眼白伊娜,见她小口啜着咖啡那满意的样子,不由得直嘬自己牙花子。
白伊娜放杯子,品味着嘴里咖啡的余味晾着指甲,道:“咖啡豆粉身碎骨成粉,经高温压煮,水吸走榨出的全部精华,得油脂得香气,得到最纯粹的味道。苦,是因为你在拒绝认识它……”李浩端着自己的咖啡缓步站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水世界,像是没在听白伊娜说话,但神色又仿佛在听;白伊娜眼神跟着瞟过去,撇撇嘴,继续又道:“你那又是奶又是糖的,喝个大杂烩能有什么意思?”
“我只放了奶……”李浩擎了擎杯子,注意力还在窗外,那样子很松弛,“我喝的是我的心情。这雨,很适合来杯茶,你这儿没好茶,就只能来杯咖啡了。”说着,他一边的肩膀靠上了窗玻璃,冰凉的玻璃让他全身不自觉一紧;他抚上小腹的手,搭到围在那里的浴巾上,无意识抓弄着,像一抓一抓的猫爪。忽然,他感慨起来:“靠的,这景儿绝了,真想一直就住这儿……”
白伊娜略有意外,歪头注视着窗前半裸的男人。宽肩细腰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颜色深浅正适合表现这肉体摸上去时,期待的软硬和强弱质量;肌肉如雕似刻,有的地方几乎透印出了肌肉纤维,虽然偏瘦了些,但那线条完全就是文艺复兴风格的艺术手法……白伊娜很清楚,那是一具精良又美妙的男人身体,但她不清楚的是,那卷曲头发遮挡的慵懒眼神,虽然从不忧郁,但那究竟又是怎样的感情呢?瞧,本来在真诚抒发感慨的人,交错而立的两脚却在戏谑打着拍子,然后又在挠腿?
白伊娜轻笑了笑,跟着也看向窗外。
一阵风吹过,乱了疏密的一团雨帘随风摇摆。云晦雨暝,原本若隐若现的远山青翠和庭院桥廊,在雨帘振荡的随机疏密后面,仿佛隧穿了虫洞,时空重叠恍若海市蜃楼,既动人又神秘。
捧起热汽还在腾绕的咖啡,白伊娜蜷在沙发里、李浩靠在玻璃窗前,各自默默喝着咖啡,伴着雨声和溪水声,欣赏山庄雨景。
沉默,两人好久没说一句话。白伊娜喝完咖啡放下杯子,见李浩还在看窗外,没想打扰,便回身趴在沙发靠背上,打量着房间里面。
这个观景空间是个平层大开间,集合了客厅、餐厅、开放厨房功用。静悄悄的,房间摆设简单却高档而简约,除了摆在大窗前宽大的三人沙发,还有两张火红的牛皮单人沙发,摆在以古董书箱为核心设计的咖啡桌两端;咖啡桌旁边靠墙,是个金属写字台,对面就是一张三人量的大床,它矮矮的,就像摆在地上的床垫,但它的确有个看不出来的框架;大床上盖着薄被、两套枕头和一个1:1的小熊猫毛绒玩偶……房间内部不透光的墙面使用了光滑的中性石材和浅色木材,整洁、温柔且安静。
房间是上下两层六个房间中的一个,每一个房间因功用不同,景色也不同。整幢水铃簟,白伊娜是很花了番心思的,她自己选址、自己定设计、自己监工完成,而后又是自己一件件选的家具摆设……一切只为她自己,打造一个归属。
白伊娜是前一天晚上过来山庄的,因为穆一堂要在市里办两天事,于是她在过江大桥限行前到了山庄。没打电话、没发信息,她一到山庄,就把足玩足乐的李浩从两个光屁股的女人身上揪到了水铃簟,扔到自己床上。她在李浩身上疯狂发泄着计划成功的兴奋、享受着那一船黄金带来的仿佛无尽的满足……
待到她筋疲力尽倒在床上时,几乎要被榨干的李浩躺在旁边,也已经听完了全过程的汇报、讲解。
这会儿,那份狸猫换太子的“锦罐运849”备案文件,就躺在那写字台的金属桌面上,还有一根细长如发簪的铜笔压在上面。
“话说,你给那喷漆可真好使,雨大起来也没影响,很快搞定,不流不花……”白伊娜轻盈盈说道,那声音甜得让人骨头发酥。她又开始涂起指甲了,李浩刚才拿走了她喝完的咖啡杯。
李浩没有回应,他懒懒地将两个杯子拿去了水池里,然后,扯掉浴巾扔去卫生间,穿起自己那件外衣,很宽松。
“哎?漆罐处理好了?”
李浩站到厨台边,叉着吃盘子里残剩的牛排时,忽然想起什么,边吃边问,听不出他是关心还是无所谓随便问问。牛排是昨晚两人共兴奋到半夜,白伊娜要山庄送来的。她明确要“休灵会”会所用最好的食材,红酒和香槟也各要了三瓶,后来啤酒还续了若干……
这会一片狼藉的厨台,仅空酒瓶就倒了一片。
“还有那个蝴蝶耳的握把,放心吧,这世上再找不见了——哦,还有那木盒!”
白伊娜也没有立即回答李浩,她细细涂好一个指甲,举手一边左右瞧那红色,一边才略带得意地回答。
吃了几口作罢的李浩,擦嘴时发现一个粉色盾标的深色瓶里,还剩有一半香槟,于是倒上一杯,朝窗边白伊娜走去。路过写字台,他看到了压在“锦罐运849”备案文件上那根铜笔;他伸手拿起来,在手上转着看。
“嗨!那个留给我吧,我喜欢它!”扬手晾指甲的白伊娜正瞅过来,她仰在沙发背上,细高的声音喊着,“说不准以后什么时候还能用上呢!”
李浩不以为然,暗暗笑笑,点头放回铜笔,还压在文件上了。
白伊娜涂完指甲,伸手看着,拉近推远、左甩右摆,像总也不满意似的。忽然,眼前豁然亮起来,新色的指甲红得亮晶晶的,煞是娇冶好看。白伊娜抬头,发现灯开了,大白天一直在下雨,习惯了灰灰的暝暗不察,李浩打开了房间灯,这才恍然知道刚刚是看不清指甲效果。灯光照亮了娇艳又妖冶的红色指甲,细节也都清楚,暗红中有还跳跃的明亮,白伊娜很满意。她正乐呵呵给自己指甲点头,李浩喝着香槟又站到了窗前。
白伊娜往后靠去,霸占沙发的长腿跟着蜷收走,让出了李浩的位置;跟着眼神飘去,随着可爱的笑容抛出了邀请。
李浩会意,浅笑着坐了过去,还是那么懒洋洋的。
他一坐下,还没完成递过去香槟的动作,像猫般的白伊娜已经爬过来,提前接走了香槟;一只“猫爪”滑进了李浩那宽松外衣里面,沿着那艺术化的线条,挠上了隐藏在衣料里的坚实胸肌。
18K金色的液体,裹着丰富的小气泡滑入丰盈而骄俏的女人嘴唇,柔软、湿润,大小恰到好处。白伊娜直直看着李浩,喝了两口香槟,递还杯子时睡袍领口滑开,意外地露出了一侧肩膀;李浩凌乱的曲发档着他散漫的眼神,他伸手接杯子的同时,藏在杯后的女人嘴跟着追上来,白伊娜捧起李浩的脸,狠狠吻上去。
白伊娜捧着李浩的脸、白伊娜搂住李浩脖子、白伊娜骑上李浩的腰,两人深深吻着……良久,白伊娜将自己的脸从李浩的脸上拉开,喘息急促而粗重;她盯着李浩眼睛,得意笑着,手指新亮的红色抹过嘴唇。
“疯子……”李浩枕在沙发靠着上,面无表情,身上的白伊娜像是要吃了自己。
“变态!”白伊娜俏怒,粉拳捶了一下李浩胸膛,觉得不解气,忽然咬了上去。
李浩吃痛,要捉白伊娜。白伊娜早有准备,咬完顺势一滚,还是像猫一样蹿到沙发另一头去了,然后她抬腿一伸,一只玉足正好抵住半起身要扑来的李浩胸口。
玉笋粉白、新月生芽的女人素足,肤润圆娇光致致的……不过李浩发现,身上白伊娜的脚有两个没涂好颜色的趾甲,他叹了口气,坐了回去,等着。
果然,那瓶指甲油扔了过来。另一只脚也伸过来,两只素足在李浩小腹上骄傲得直扑腾。李浩拾起指甲油,瞪了眼另一头的白伊娜。白伊娜得意、放肆,回了个挑衅的眼色,仰面躺下去。
李浩搬着白伊娜脚放在自己腿上,真的涂起来了,很细致。
沉默涂了一会儿,李浩忽然随口问:“你就没怕过你老板抓你裤腰吗?”
“他知道。”白伊娜闭眼享受着,随口回答。
她猜得到李浩会吃惊,撇嘴一笑:“不是你……他明白自己没他希望的那么中用,他又经常到处跑、人不在锦官,所以,他默认,也接受,我偶尔找个小鲜肉什么的换换胃口。”白伊娜语带轻蔑又嘲笑,跟着冷哼一声,无奈又失望,“哼,这也就是这个山庄的由来初衷……”
李浩闻言不由得又看向窗外景色,颇发感慨:“这山庄是真不赖,休灵会那会所也不赖……可惜,玩不长久喽。”然后他又回头看屋里,问道:“你不可惜吗?这里你可没少下心血啊。”
“嘁,这儿再好,也不过是金笼子罢了。”白伊娜说着侧头看向窗外,眼神跟着雨落在变冷,“你知道,老板是个纯血商人,他花钱打着‘给我’的名义置办这山庄,在他那笑呵呵的尺寸里,的确算是独宠厚恩了。只不过,我也得有替他赚回投资的自觉才是。SIS灵休会,还有休灵会所,这不就是必然的么……”白伊娜忽然嗤笑出声。
李浩听见,也跟着笑了笑,摇摇头。白伊娜其实就是穆一堂可以睡的财产,她把自己欢喜地关进自己装饰好的金笼子,再以姿色和身体为主人招待、拉拢各方资源,为主人建立、维护各种利益网络,然后以证明出的价值,从主人那里暂时赎买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主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穆一堂不满意了,他随时可以收回白伊娜的一切,包括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