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用五官感知世界，尤其依赖眼睛，因此人们常把亲眼所见，称为“真相”。
世界初始，非黑即白，人自此生，黑白交界于是产生了灰色区域，是为“社会”。
楔子
午夜时分，赤锦江回龙湾江段。
起伏的山峦前拥后推，使江水左缠右绕地形成游龙般的弯曲江路，回龙湾因此得名。
两座尤为高耸的是大小官帽山，像两位黑面巨灵鬼王，不知远近宛若游丝的水声，回荡在鬼王的腿脚之间。
忽地，似乎一个箭簇破开水雾，打破了江面的静谧。
这是一艘江上常见的货运趸船，它吃水很深，看得出来，满载着货物。它一声不响，因为引擎已经关了，正在黑暗里慢慢靠岸。
不远的岸边，有个油料小码头，是岸上唯一的昏黄光亮……
“咝～，芽儿哟，这大夏天的江上啷个一点风没的，还冷逑得很，不正常啊！”
趸船上一共就两个人，船工跳上码头加上油，走回船舷边，遇到刚下船的舵手兼船长。
“不是鬼军巡游吧？！”
船工搓着手紧了紧衣领，半开玩笑地调侃着。
“呸呸呸！瓜娃子茅斯头打灯啊！晦气！洗嘴去！小心水鬼抓了你替身去！”
船长是个络腮胡的中年大叔，精壮粗犷，手上拿着个记账本，听了船工报怨式的玩笑，抬手就将账本砸向船工。
“好好，我嘴贱，我洗嘴，洗嘴，老大您别认真哈……”
船工头上被打，捂头缩肩后退，有些不悦，见船长神情很是认真，又赶紧嬉皮笑脸遵命行事，趴到码头边捞水洗嘴了。
月亮爬上山脊，透过云层，给小码头外平静的江面镀了一层银色。
一双水靴踩着码头残破的石板和木条走近，在油污和水渍的码头地面，晃动的影子与船长的影子交织成斑驳的光影。船长警觉，立即回头，努力分辨来人。
来人正好站在照明光里，船长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那人说话时的一嘴白牙很是突兀。
“船老大，这大半夜还跑船，挣这辛苦钱能多多少啊？”
船长心想约摸是码头的油料工人，便笑答。
“货主要求得急，得直奔出海口呢，我也没办法，不然谁愿意跑赤锦江的夜船啊……”
与此同时，一名相同打扮的人推着两个贮油桶从船长身边走向船。
“运的啥子货啷个着急？”
“哪个晓得，老板自己装的船，贴了封条，还加两把锁……”
来人听了笑着点头，还是一口的白牙。
“老大——！”
忽然，船长身后发出一声破音的嘶吼，船长猛回头，只见船工的喉咙正在喷血。刚刚推桶的人在他身后一手箍着船工的头，一手举着什么闪银光的东西。
“幺娃！”船长惊叫一声，后退几步，将手中的账本挡在面前。
可还是慢了一步。船长眼中映过一道银光，面前的账本瞬间整齐分裂。他的眼神跟着一半账本落地，一股血流喷在账本上。
船长抬手捂脖子，血仍从颈动脉汩汩流逝，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说不了。
他最后看到的，只剩下那一口突兀的白牙……
趸船发动，起锚，重新驶入水雾里的赤锦江。
净水行动
就在“一口白牙”驾驶趸船驶向锦官镇中心码头的夜色里，有一艘比舢板略大的小船，伴随着拖拉机式“嗒嗒”响的动力引擎，正行驶在“卧龙湾”上。
赤锦江从“回龙湾”向东南蜿蜒而行十公里，是锦官镇的东端江界。这里同样寂静的江面宽阔而悠闲，两边山峦起伏温柔，月光下就像睡着的龙，再加上江水在这里有一回旋之势，水面更加宽广，因此得名“卧龙湾”。
船上有三人，一个是站在船尾，上年纪的船把式；一个是坐在船头的年轻人，他眉目清秀，瘦瘦高高，穿着花衬衣，戴着大金链子，口袋里别着GM墨镜；再一个，是年轻人身后相貌猥琐的家伙，是个龟公，兼“洗码仔”，现在人有文化也讲究了，他自称是娱乐场所经理人，其实就是扯皮条的。
年轻人名叫陆还，是在锦官市里的夜总会认识龟公的。
龟公多次见陆还出手阔绰又玩得很开，再加上有当地熟识的同行背书，于是主动上前询问陆还“想不想去个好地方，玩点有意思，放得开的……”
“嗒嗒”声中，龟公见船头的陆还，一副翘首以盼的渴望模样，心下鄙夷这人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盘算着该如何摸摸他身上的钱底子。
他凑上前，大声道：“老板，一会儿到了，别急着玩撒……”龟公是个规矩人，他没有明确陆还的姓名，只听别人叫过他“卢总”或“峦哥”，因此没有贸然称呼。
“我带你都转一转，然后选你今天最想玩的，咱们来日方长，以后还可以再来玩别的，嘛！”
陆还听了点点头，继续看向远处正在靠近的点点灯火，似乎很是期待一会儿的娱乐项目。
龟公看了陆还的反应，笑笑，舒服地靠回船舷，他心里清楚，这次可以赚回大的了。
但陆还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很快，小船停靠在一艘巨大趸船侧舷搭建的平台。龟公率先跳上，扶陆还下船，走舷梯，上了趸船。
小船转头“嗒嗒”地离开，在黑暗的江面划开一道长长的浪花。
与此同时，没人注意到，趸船船根处，在浪花的荡漾中，多处翻滚起小气泡，并向舷梯平台靠拢，随后，一个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钻出水面，紧贴着船身潜行，仿佛暗夜里的幽灵……
上了趸船，陆还才发现，这不是一艘船，而是六艘巨大趸船组成的“目”字船阵——船艏船艉相接围成长方形，中间搭出两道栈桥式的通路。
龟公一路殷勤引领陆还，游逛船阵。
从外面看，船阵只是停泊江面歇脚，不走夜路的船队；
而里面，乌烟瘴气的每一艘趸船的船舱里，空间竟然大得超乎想象，并且都像LOFT那样分作两层，有赌场、有餐厅、有酒吧、有洗浴，还有整船都隔作各种主题包间的。而包间里的节目，不言而喻地，五花八门。
赌场之中，麻将、牌九、百家乐，样样齐全，上层还有大户的VIP室；餐厅，中西日餐带火锅，食材甭管是否受法律保护，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吃不着的；
至于酒吧和洗浴，泡泡、桑拿、三温暖，玩的就是不让客户独自“湿身”；
服务员的衣服，要多清凉就有多清凉，还有看过和没看过的助兴视频以及玩具。服务员性别不限，除了年轻漂亮的小姐姐，也有水灵嫩发的小弟弟；年龄嘛，无论看着多稚嫩，只要你问，全都十八……
一言以蔽之，只要花钱，尽情想象，这船阵，可以满足人的所有疯狂欲望！
这船阵，俨然就是“江上亨利”——不输南亚某地魔窟的存在。
龟公发现，陆还一路看得目瞪口呆，简直就是井底的蛤蟆上了井台，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陆还在龟公的带领下，来到赌场船的楼上，这里能俯瞰楼下如火如荼的一众赌桌。
“怎么样老板？来两把？还是想来点别的项目？”
陆还靠在栏杆上，戴起GM墨镜，龟公见陆还没搭茬，大脑飞速运转揣测眼前这位老板的喜好。
“哎呀老板你，一看，火力巴适得很，单项不行，我们还有套餐，组合，只要你点……”
陆还转过头看向龟公，龟公心里一喜，这小子看不出来，原来想吃自助。
“是不是还有个网络部？可以线上赌球、直播、拍拍小电影……”
陆还懒洋洋笑着问道。
“有，有，当然有！”
龟公闻言立即作答，看来这小子喜欢玩虚拟的，带高科技的。
龟公这么想着，便脱口而出。
“原来您喜欢……”
随即却突然发觉有不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
龟公心中警铃大作，脑子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办，脚已经开始后撤想要逃跑。
“我还知道，你们怎么洗钱呢！”
陆还一把抓住龟公的手臂，不紧不慢地回答。
龟公突然发觉陆还墨镜鼻托镶钻的中间，有个奇怪的地方。他眯眼仔细分辨，似乎是个针孔摄像头？！
龟公来不及惊愕，突然船内船外警笛大作！
一众全副武装的特警，就在船客们瞪着骰子和钱，忘情吃喝，贪婪肉体时，悄悄潜入船舱，包围了所有人——没有一个船客有机会逃跑！
陆还登船参观时，船桥和甲板上许多放哨的被他尽收眼底，通过墨镜摄像头传输给了指挥中心。
而之前钻出水面的黑影，便是潜水特警，他们趁夜色摸上船，如鬼魅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哨岗清空。
船阵外，红蓝闪光照亮了卧龙湾的江面，以及船阵的所有角落，一众水警船严密包围了这片水域。
所有涉案船客、船员和服务员，分作男女两队，在特警的看押下，蔫头耷脑地排队上警船，分批带离。
女队大多衣着清凉，有两三个共围一条床单的，有报纸包头的，还有干脆披头散发挡脸的。男队则个个双手搭着前人肩膀行进。
“搞莫子，耍流氓！”
就在男队和女队短暂交错之时，几名女子突然大叫，嚷着有人抓了她们的屁股，人群中引发一阵骚动。突然，只见四名男子趁乱脱队，身手敏捷，一脚蹬上船舷，纵身跃入漆黑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