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从后视镜中看着陈蕾,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焦虑与担忧。
陈蕾再次问道:“孙先生,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无棱窗的秘密,我总归会告诉你。只是,我父亲陈刚,他到底是死是活?”
孙成眼神中掠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得意。他从后视镜中看到的陈蕾,显然时时处于精神压迫之下。还有多少时间,这个来自京城清古斋的姑娘会最终崩溃?
叶荷右脚松开油门,车速降低,她将方向盘轻轻转向路边,驶入一家加油站,将车辆停在加油机前。“90号汽油加满。”叶荷叮嘱加油站工作人员,然后下了车拍拍车顶,道:“陈蕾,下车松松身子骨,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坐车里久了,你也不怕气闷?”
见陈蕾坐在车里未动,孙成笑道:“叶荷,帮我买点儿红云烟,有水果的话也买些回来。”
叶荷点头应是,转身进了加油站的售货厅。孙成眼睛紧盯着叶荷,隔着售货厅的玻璃看到叶荷正在挑选水果,他轻声对陈蕾道:“陈小姐,你不觉得叶荷有些奇怪吗?”
陈蕾道:“怎么回事?你要说什么?”
孙成冷笑道:“叶荷在荣丰的赌场里难道不奇怪吗?她要救你,却要你先求她。后来她拿腕刀在荣丰眼眶下比画,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这种人,我劝陈小姐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她敢和荣丰翻脸,也就敢和你翻脸。”
见陈蕾沉默不语,孙成又道:“我只是提醒陈小姐,我帮你,是不想让清古斋的绝学消失,她帮你是为了什么?为了大清的龙藏,找到龙藏的那一天,也就是她翻脸的时候。”
正说着,叶荷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两盒红云烟,与加油站工作人员结了油钱,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置。她将水果丢给陈蕾,看到陈蕾不发一言,甚至连句谢谢也没有,不由心生疑虑。她又将红云烟扔给孙成,正要发动汽车,孙成道:“你忙完了事儿,我得方便方便。”
说着孙成下车,走进加油站卫生间,稍后出来,却没有回车里,而是走向加油站的销售厅。再回来时,他拿着一条红云烟。叶荷冷笑道:“你不会是给什么人打电话通风报信了吧?”
孙成冷哼一声,道:“你是皇上还是我爸爸?管得这么多。我打不打电话要向你汇报?”
叶荷道:“既然要合作就敞亮些,别装神弄鬼。”
孙成将安全带系好,道:“你懂什么,两盒红云烟我自己抽还行。这一条红云烟,是个开门的路条。没有它,想进李万寿的农庄还差点事儿。”
叶荷不屑一顾,驱车驶入公路,又问道:“怎么着,孙麻子,你刚才和陈蕾说什么了?是不是要挑拨离间啊?”
陈蕾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上面还有水渍,显然是洗干净了。她咬了一口,脆甜好吃,然后笑道:“孙先生,我要不要把实话说出来?”
孙成没想到陈蕾这么说,不由有些尴尬,道:“这有什么,有啥说啥,随便你。”
叶荷冷笑道:“这么说来,孙麻子你还真是对我好得很啊!陈蕾,有什么说什么,痛痛快快,别磨叽,敢做就敢当,清古斋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陈蕾笑道:“你不用激我,我不吃这一套。”说着若有所思地看向孙成。
孙成察觉到陈蕾的目光,侧着脸不阴不阳地道:“陈小姐,你越不说,叶荷越是怀疑啊!”
陈蕾哈哈大笑,道:“哟,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我反而两面不是人了。”
叶荷道:“我总听说清古斋的家教严,才能培养出顶尖的人才。现在你说自己两面不是人,看来是把你难住了。行了,把嘴老实闭上,最烦这样的人。”
孙成听叶荷如此说,笑道:“行了,叶荷,头发剃了你还是个女人,说话别这么横。你说半天以为我听不出来?”
叶荷冷笑道:“孙麻子,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敢惹我,先数数你自己身上几根毛。”
孙成闻听此言不怒反笑,道:“云天鹏厉害,我孙麻子惹不起躲得起。陈小姐,叶荷说的话什么意思,你现在明白了,她就是告诉你,她不怕我孙麻子,让你该说什么说什么。”他一边打开红云烟取一根叼在嘴里,按动点烟器等着自动弹出,一边从后视镜中盯着陈蕾,似乎在判断她是否会将刚才的话说给叶荷听。
陈蕾笑道:“孙先生,抽烟不好,容易得癌。车里空间小,还坐着两个女孩子,还是不要抽了吧,尊重一下女性?”
点烟器“啪”的一声弹出,孙成把手放在点烟器上,听陈蕾如此说,一时也不好意思再抽,只好将烟装进烟盒。
陈蕾对叶荷正色道:“孙先生刚才说的话并不复杂,我认为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其实,孙先生讲的话也是我一直以来不太明白的地方,倒要请你来替我解惑了。”
叶荷不由冷笑道:“孙麻子不明白的事情,倒要叫你来问我?有意思极了。孙麻子,说说吧,不说出来,这些话憋在你心里,会把你憋成斗鸡眼的。”
孙成长出一口气,呵呵笑了笑,并不发声。
叶荷道:“怎么着,不吭声?那就让我猜中了,你刚才和陈蕾说的话是在挑拨离间,我用手指头都想得出来。陈蕾,我可警告你,孙麻子是有名的翻脸比翻书快。他能把荣丰的命当个球玩,也能把你的命不当回事。”
陈蕾笑道:“不管两位如何,总归我的命是两位救的……”
叶荷哼了一声,道:“陈蕾,你可想简单了。别人我不管,在孙麻子眼里,救人的命和要人的命是一回事。哪件事回报大,他才会去做哪件。孙麻子,别说我背后讲人坏话,我明面上讲你的不是,你倒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小小的车厢里,叶荷将话如同炸弹一样扔到孙成手里,气氛紧张到极点,随时可能爆炸。孙成眼角抽动,胸膛起伏,眼看着就要发作。
叶荷笑道:“哟,孙麻子,这是要炸了是不是?你这么不经说,还能在东北三省混出点名声,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孙成眼睛如同金鱼鼓胀,又被叶荷逼到极限,不由怪笑道:“叶光头啊,你如果离开云天鹏,你知道会死几次吗?”
叶荷大笑,将脚下油门踩到底,尼桑超过一辆皇冠车,仍然未减速,车辆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眼看着前方弯道,叶荷油门未松,反而挂了最高速挡。孙成大吃一惊,右手抓住车厢顶的把手,左手拉住安全带,嘴里大叫道:“叶光头,你是要疯了?快停车!”
叶荷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陈蕾,丝毫未见慌乱,仍然一口一口地吃着苹果。眼看着前方急转弯,叶荷才踩住刹车,轮胎与路面剧烈摩擦,车辆在地上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印记,尼桑车倾斜漂移,车内三个人的身体瞬间失重,向右方急剧摆去。
一个漂亮的过弯,危险成了刺激。车辆连续过弯,驶入直道。孙成满头大汗,嘴边沁出血迹,显然是方才车辆漂移时撞在车窗上受了些轻伤。他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荷驾驶车辆平稳行驶,将时速控制在一百二左右,看着孙成的狼狈模样,笑道:“孙麻子,就你这副德行,跟本姑娘玩花活儿?”
陈蕾掏出一条手帕来递过去,道:“孙先生,你擦一擦伤口。”
孙成抬起右手摇了摇,左手捂着嘴,支支吾吾两句,意思是不用了。
叶荷道:“陈蕾,我明着告诉你,我救你是为了大清龙藏。那又怎么样?你帮我,我帮你。你要找陈刚,我要找宝藏,他孙麻子要你陈家无棱窗的秘密,咱们三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但现在暂时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沉了,大家都不好过。”
陈蕾笑道:“既然你把话挑明了,孙先生倒也放心了。”
叶荷冷笑道:“行了,陈蕾,你的小心思别人不清楚,我可明白。你不要忘记了,我虽然是寸头短发,可我还是个女人。他孙麻子不懂的事,我心里可不糊涂。”
孙成苦笑道:“这真是阎王爷遇到活祖宗了,让我孙麻子碰上你们两个人。叶光头,我也明说了,你要找宝藏,你干你的事,我要什么东西,你也别掺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过了这宗事,江湖上再也不见。”
叶荷闻言心中一动,奇怪地看着孙成,意有所指地道:“陈蕾,你听到了吗?孙麻子要的东西可多了,你要小心啊,别犯糊涂,别被孙麻子拿在手里。话说到前面,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孙成闻言哟哟连声,道:“叶荷,得了,我承认刚才趁你去买烟,背着你对陈小姐说了一些话。你这会儿毫不顾忌,当着面儿说我的坏话。你也说够了,咱们两个人打和,我孙麻子发誓,绝不再说你叶荷一句。再这样下去,三个人一条船,还没到地方呢,这条船就要翻了。”
叶荷笑道:“哟,孙麻子,你脑袋还在家,真要想明白了咱们三个人是在一条船上,谁也不要挑拨离间,船翻了大家都完蛋,那你的脑袋就没白在车窗上磕这一下。”
见孙成苦笑不已,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叶荷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陈蕾,忍不住道:“刚才那么危险,孙麻子都要吓尿了,你连个磕巴都不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吓傻了,还是真不害怕?”
陈蕾笑道:“这辆车要是让我开,我敢说比你快,你信不信?”
叶荷哎呀一声,道:“那我让贤,你来试一试?”
孙成忙道:“姑奶奶,我孙麻子服个软,你们两位斗气可千万别把我扯进去。叶光头刚才这么一闹,我这两颗门牙都快要磕掉了。陈小姐比你还要快,我可受不了。留着我这口牙吧,没牙说不成话。”
叶荷哈哈大笑,陈蕾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叶荷一脚油门,尼桑车疾驶过路牌,上面标记着距离沈阳的车程,还有十公里。
叶荷道:“让你留着牙,先把陈蕾问你的话讲一讲。说起来,我也很想知道陈刚到底是死是活。”
孙成道:“陈小姐的父亲,咱们实话实说,我孙麻子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要告诉陈小姐,荣丰的录像带,我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
陈蕾闻言不由心中一惊,忙问道:“孙先生,你是说有两盘录像带?”
孙成点点头,道:“我不知道那盘录像带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我确实看到过两盘,一盘在荣丰的赌场,一盘在沈阳李万寿的天下一品宫里。”
叶荷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直接去李家。到时候见到李万寿,咱们相机行事。”
孙成冷笑道:“相机行事?看来你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李万寿是何等人?就算你是云天鹏的人,翻了船,云天鹏也不好保你。”
陈蕾突然道:“孙先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成道:“你是想问我,我怎么会在李万寿那里看到那盘录像带?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直接告诉陈小姐,关于大清龙藏的藏宝图,第一个找我的人并不是荣丰,而是李万寿。”
叶荷不由心中暗暗思量。孙成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自从藏宝图现世,争抢藏宝图的人,有头有脸的至少有五家。这还不算那些暗中联合抢夺藏宝图的人。我这个人办事只有一条原则,谁给的钱多、对我的好处最大,我就替谁办事。李万寿找到我,许诺十万元,让我调查两件事:第一,清古斋;第二,谁手里有大清龙藏的藏宝图。我收了钱,自然办事。”
叶荷冷笑道:“孙麻子脑子还是够使。你这是担心到了李家当着李万寿的面不好说话,干脆直接告诉我们。你完成了李家的交代,我们带着两张藏宝图,到了李家他能不能拿到手,那就是他的事情了,与你无关。你倒是把自己择了个干净。”
孙成冷笑道:“既然这么说,两位小姐放心,你们身上带着藏宝图的事,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保证一个字也不往出吐。只是,若两位自己把藏宝图的事说出来,可别怪在我的身上。”
叶荷看了他一眼,听他阴阳怪气说话,忍不住道:“你这是让李万寿吓破了胆子?”
孙成呵呵怪笑,道:“我可比不得你,你有云天鹏罩着。李万寿这个人,人在沈阳,名在东三省,做事多疑,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的眼睛。他多次公开讲过,他能够活到现在,凭的就是他那双眼睛。你要从他那里拿什么东西,只要你开口,从来没见他拒绝过,他会高高兴兴地把东西送给你。但他要想从你的手里拿东西,你同样不能说半个不字。我孙麻子浪荡惯了,独来独往,为什么会听李万寿的差遣,自降身价跟在荣丰的身边,替他办事?你自己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了。我倒是奉劝两位,到了天下一品宫见到李万寿可得小心行事。若出了差错,两位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孙成指路,叶荷驾驶尼桑车驶出主路,转向辅路,只见白杨耸立在道路两边,直通向天下一品宫。车至沈阳郊外,远远看到李家的宅院,陈蕾不由惊讶,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民居,分明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孙麻子见陈蕾一脸惊讶的模样,显然被眼前的建筑吸引了,不由道:“陈小姐,怎么着,吓到了?天下一品宫,据说是按照故宫里大清皇帝的居所原样建造的。李万寿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叶荷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正是下午五点十分。农庄入口处摆着一张台球桌,六名壮汉正围着玩乐。见孙麻子下车,一名领头的迎上来,叶荷看到孙麻子与那人低语几句,又转过身来指着车里说话。那人走近轿车,示意叶荷摇下车窗玻璃,又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座位上的陈蕾,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挥了挥手,大门打开,让出道路。孙麻子道声谢,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探身将车上一条红云烟取出扔给领头人。
车辆缓缓驶入天下一品宫,空间豁然开朗,亭台楼阁,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只见松柏青翠,林竹茂密,间伴曲水流觞,古意盎然,俨然园林景观。
叶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李万寿会活,看这样子,他是把自己好好养起来了。”
孙麻子笑道:“李万寿在这里承包了一千亩土地,九百亩专门种大米、养鸡、养鹅,开发绿色食品,供应集团旗下各酒店、餐厅、工厂。一百亩地就造了座天下一品宫,他平时住在这里,也是为了安全。事业干大了,可洗不白自己手上的血,有人盯着他,前年闹出了车祸事件,自那开始,他就住进这里了。”
车辆行不多时,只见前面一道环形水塘将一处建筑群围起。唯一的通路上设立一处门岗,开车前行,守门的两名保安核对车号、人数,才开门放车进入。车辆停放在院前空地,三人下车,早有人引着进入。
陈蕾自进入建筑群便觉得眼熟,经过几座宫殿式建筑,突然意识到李万寿这宫殿模仿的是紫禁城宁寿宫,只见太和殿、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景祺阁、遂初堂等建筑几乎可以乱真,甚至还有一道九龙壁。
眼前仿造的大清皇家宫殿,让陈蕾内心五味杂陈,不由连连叹息。叶荷不知何意,问询之下,陈蕾一一说明。叶荷呵呵冷笑道:“你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天高皇帝远,有钱好办事。李万寿当不了皇帝,他藏在民间,盖个宫殿,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土皇帝。像他这样的人多的是,就只差让手底下的人跪拜天天喊他万岁了。”
一行人进得一处宫殿,只见青砖亮瓦,雕梁画栋,院内种植些桃李梅,四边秋菊乍黄,晚风吹过,不知从何处飘过来淡淡的兰花香气。再向前行,三人走入第五进院落,傍晚时分,大厅里不见电灯,却是光明烛亮,仔细一看,竟然有四面铜镜从后方映射光彩,照得大厅亮如白昼。陈蕾见此情景,不免叹道:“皇家宫殿里倒有此种装置,要是搁在过去,民间做皇族气派,这是杀头的罪。现在也真是有钱好说话,只不过主人家能不能担得起皇家威势,就未可知了。”
孙成多次前来,早已见怪不怪。叶荷倒是第一次见到,听陈蕾提起与大清皇室生活起居同样装置,好奇心起,拉着陈蕾细细瞧来:书画满堂、博古架四设,另有花罩隔扇,均以镂雕、镶嵌工艺,掐丝珐琅繁复精致。室内陈设富丽堂皇,或紫藤雕梅,岁寒三友,或镶玉板雕,百鹿福图,更兼透绣双面,挂檐细雕,不免令人见之忘情,观之生色。
叶荷正屏息细观,突闻一声猫叫,紧接着陈蕾看到一只白色的猫贴着地面飞跑,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踩着小碎步追着白猫,三四名大汉闯进屋里来,七手八脚地抓猫。
陈蕾、叶荷欲上前帮忙,孙成看着两人摇了摇头。两人正不知何意,只见几人总算将白猫抓住,交给年轻女人。那女人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白猫,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哟哟哟,你们倒是小心点啊!碰伤我的白玉,个个都拖出去扔坑里抓老鼠吧。”
孙成向陈蕾、叶荷两人使个眼色,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后室步入厅内,精瘦身材,身着黑衣黑裤,深秋夜冷,他套着貂皮坎肩,脚下一双百纳鞋。从女人手里轻轻接过白猫,他疼爱地抚摸着,慢慢道:“这个白玉啊,不能追老鼠,如此漂亮招人疼的小精灵,竟然会追恶心的老鼠。那可怎么办好?你说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吃干饭的?养着你们这些闲人不去抓老鼠,倒要叫我的白玉去抓,是不是该罚?”
那几人诺诺连声,孙成忙上前来,道:“董事长,事办得差不多了,我回来了。”看来这男人就是李万寿了。
李万寿抱着白猫坐在雕花龙椅上,道:“孙麻子,你倒是认得几个字的人,你给我说一说,什么叫事办得差不多了?是办好了,还是办砸了?”
孙成赔着笑道:“京城清古斋陈家小姐,我给董事长请来了,可是没想到,云天鹏的干女儿叶荷也要凑个热闹。我的脸在脚底下长着,叶姑娘来得急,就没有事先和董事长汇报。”
李万寿笑道:“云天鹏的干女儿?倒是常听人说,今天见了,也是缘分。哟,怎么是个寸头啊?”
孙麻子忙道:“董事长讲笑话了,叶姑娘短发精干,帅气着呢。”
李万寿也没有让座的意思,轻声细语中竟透着一丝阴冷之气,道:“哪一位是陈小姐?快请过来瞧一瞧。”
叶荷拉住陈蕾,上前一步道:“董事长,干爹向你问好了。听说自那场车祸之后董事长一直身体欠佳,躺卧在床,今天一见,这不是好好的?”
李万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叶荷,道:“云天鹏还记得我,他可还好?唉,人不经事不成事,可经了事,才知道什么叫事里面的凶险。托你家干爹的福,闯了一次鬼门关,人活过来了,可这身子骨不行了,说话不敢高声,最怕伤神。”说着挥挥手,示意左右给陈蕾、叶荷看座让茶,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摆些干果点心。
孙成走近几步站在李万寿身边,低声耳语几句。李万寿侧首倾听,笑道:“前门大栅栏,清古万向斋。陈家小姐到了,那可真是蓬荜生辉。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这里虽然是荒郊野外,倒也有爱古尚贤的粗陋癖好,村里的半大老头自己玩,装着附庸风雅,花了不少钱,可没少被人骗。既然陈小姐来了,就帮我看一看,这屋里的东西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也让我这半大老头心里明白,见到假的砸了撕了毁了,省得让别人瞧出来笑话。”
陈蕾情知李万寿这是在试她,又不好分辩什么,想知道父亲陈刚的下落,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压在心里。她知道自己越急,便越容易被他人趁机捏住软肋,那时情势凶险,远非自己所能控制,心里寻思目前只能见机行事。
她站起身来,在厅内挂着的书画、博古架上各式古玩前走了一圈,眼神却悄悄看向孙成。见孙成站在李万寿身后,随着陈蕾的动作神色紧张,陈蕾便猜测,这满屋子的古玩珍品,必定有孙成卖给李万寿的几件。
细细观看室内的古玩书画,陈蕾心中有了主意。她突然伸手,从墙壁上将一幅画作取下,回转到金丝楠木桌前。李万寿忙让手下将桌面清空,陈蕾将画作铺展开,对李万寿道:“这幅画,您大可不必再挂着了。”
那是一幅石涛的画作《山水图》,立轴,绢本,纵127.3厘米,横41.6厘米。山石松柔秀拙,枯树浓淡兼用,云烟山间,水墨寒鸦,画风苍劲恣肆,笔墨爽利豪峻。
李万寿脸上古怪,喉咙咳咳直响,显然他没有料到石涛的画是伪作,不免问道:“陈小姐,你可要看仔细,这幅画可是有讲究。”
陈蕾笑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幅画花了您不少钱吧?但是,您问的是真伪,可没说论价钱,贵的就是真、便宜的就是假吧?”
李万寿一怔,不由轻咳了几声,那年轻女人立即捧过来一盏铁观音,递至李万寿嘴边。他就着手喝了两口,平息咳喘,方道:“真有真的道理,假也要有假的理由。陈小姐,我洗耳恭听了。”
陈蕾笑道:“这幅石涛画作虽然是伪作,可价值也不菲。”
孙成不由道:“假的就是假的,一文不值。董事长,您看陈小姐真是会讲笑话,假的还值钱,这真是头一次听说。”
陈蕾道:“孙先生在古玩行里也这么多年了,这幅画当然值钱。虽然是伪作,可那是张大千作的伪。我相信孙先生知道大千仿作石涛的画,但你不知道的是,张大千用了什么手法,能够把石涛的画作得真假难辨。”
孙成俯身对李万寿赔笑道:“董事长,您看看,请清古斋的陈小姐是请对人了吧?”
陈蕾见孙成借话使话,丝毫不见破绽,不觉暗暗叹息,面上却未见异色,转向李万寿接着道:“书画作伪,大多用两种方法,一种是临摹做旧,另一种是将旧画修改。前者需要极高的技巧,后者以旧画入伪,初识者不易辨别,因此很多行家经常使用。”
李万寿点点头,看着桌面上那幅石涛的画作,两名手下忙将画作轻轻拿起,在李万寿眼前展开。李万寿手中抚摸白猫,双眼却死死地盯着画作,片刻之后深深地叹一口气,细声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看来老天爷给人饭碗都是有定数的。人这一辈子只能吃自己该吃的那碗饭,陈小姐的饭碗,别人想端也端不走。”
李万寿轻轻挥手,那两人将画作展开放在桌上,退回他身后,背手而立,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陈蕾、叶荷,仿佛只待李万寿一声令下,便可扑上前去将两人撕成碎块。
陈蕾却似没看到一般,想了想接着道:“这幅张大千作伪石涛的画作,是临摹与旧画入伪两种方法的结合,非高手不能为之。这幅石涛画作原本应该是一幅册页。张大千将册页中的溪水处剪开,分成几幅,再用旧纸接续。依张大千的画技,临摹石涛画作丝毫不是问题。他将册页剪开处补上旧纸,再依石涛风格补齐,这就变成一幅立轴了。”
李万寿轻咳一声,道:“陈小姐一出口,我这幅石涛变成了伪作。真是笑话了,天下一品宫里竟然挂着假画,这要是传出去,我李万寿的脸可就要变成屁股了,还不任人踩、任人踹?陈小姐,你说话可要慎重。”
陈蕾笑道:“您这是要考我,还是不相信?”
孙成忙道:“陈蕾,你可不要放肆。董事长既然让你辨认,你有什么说什么,可是,不要胡说瞎说。”
闻听此言,陈蕾心中一阵焦虑,孙成说话阴阳怪气,不知是在帮她还是另有他意。表面上李万寿少言,但只看那双眼睛,她便知自己一句话说得有差错,那身后站立的四名壮汉立刻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陈蕾想了想,道:“张大千作伪石涛的这幅画作,册页变立轴,用的是以小为大的方法,用行里的话来讲,就是移山头。孙先生既然受惠于董事长,这一点自然熟悉,倒要请教了。”
孙成显然没料到陈蕾竟然把球踢给了他,不由愣在那里。叶荷赞许地看向陈蕾,她没想到陈蕾会如此应对,将孙成拉了进来。
李万寿也没有想到,咳了一声,问道:“麻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成忙点头哈腰道:“董事长,我知道移山头,沿着画作中心山头边缘将原来的画作割下来,再运用补纸将笔意延伸,形成完整的画作。可我的眼睛瞎,不知道这是一幅张大千作伪石涛的画。清古斋有辨真识伪的本事,才叫清古斋;我孙麻子可是脸上长着麻子,才叫得麻子嘛。”
李万寿见孙成辩解得有趣,不由笑骂道:“你慌什么?我又没说让你赔钱,这十万块就算让你赔你也赔不起。”
陈蕾听李万寿此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幅画作是孙成介绍给李万寿购买的。现在画作突然由真变假,孙成叫苦不迭。
陈蕾道:“张大千的作伪方法百人难识,瞒过了世上很多有名的藏家。我认得它,是因为那时在故宫工作,见过前辈大师谈论市面上的石涛伪作种种,其中就有张大千将石涛册页拆开作伪的画作,和董事长的这幅画作风格、手法一模一样,这才斗胆放言。若是我从来没见过,怕是也难以辨认。张大千、石涛是不同年代的名家,名家仿名家,一样价值不菲。”
听陈蕾此言,叶荷不由暗暗称许,将孙成推进旋涡又轻轻一把拉出,表明陈蕾有足够的掌控能力,同时暗示孙成不要有二心,在李万寿处好好合作为上。
李万寿笑道:“看样子,这幅画还算值点儿钱,那就好好挂起来,只不过要标明张大千仿石涛,也算不错。”他又转向叶荷道:“云天鹏派自己的干女儿来,他最近身体可好?要万事小心,可不要像我一样,一个失误,悔恨莫及啊。”
叶荷回言称是,李万寿脸上不阴不阳,似笑非笑,手中抚摸白猫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道:“既然云天鹏派你来,看来也是想要藏宝图,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听说云天鹏有绑匪的笔记,上面记载着大清龙藏藏宝图的去向,不知所传是真是假?”
叶荷心中暗惊,如此机密事李万寿也知道,想来瞒是瞒不住了,索性直言道:“干爹是有一部分安石的笔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价码足够,都可以看到。笔记写明藏宝图落在张作霖手上,为的是自己先保命再报仇。但安石的笔记不全,干爹只有四页,其他的内容我便不知道了。”
李万寿面色如常,将白猫托在手中,看着白猫的眼睛道:“人都说猫有九命,我琢磨这话是对的。这世上还有哪只动物的灵气,如同白猫一样?”
叶荷不知李万寿何意,心下一横,接着道:“我来之前听过吩咐,董事长与干爹联手,共同寻得大清龙藏,两家平分。”
李万寿突然呵呵怪笑道:“好算盘,果然云天鹏打得一手好牌,这么空口白牙就想分得一半宝藏?”
叶荷站起身来,从挎包中取出两张藏宝图、一个三面纹样文物,轻轻放在桌上,道:“董事长,这两张藏宝图一张来自邹二、卷毛,一张是长春荣丰所有。还有一个三面纹样文物,董事长肯定听说过,这与大清龙藏的地点有莫大的干系。三件宝贝一齐呈上,以表干爹的诚心。”
李万寿不动声色,两名手下将藏宝图一一展开,将三面纹样文物递到李万寿手中。李万寿左瞧右看,又问了孙成几个问题,才道:“既然如此,我那里还有另一半安石的笔记,索性拿出来一起开开眼。还有那幅藏宝图,也取出来,请清古斋的人瞧一瞧。”
那年轻女人闻言步入后室,片刻之后出来,手捧着一个卷轴、一只漆盒。她先打开漆盒,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张,自然是安石的笔记,与叶荷所述云天鹏所藏互相印证,讲述藏宝图前因后果,一一列明。
她又将卷轴打开,取出藏宝图,徐徐展开。陈蕾不由凝神细看,叶荷也看过去,那张藏宝图和自己带来的两张图相似,同为泥金纸上绘就,九寸宽,一尺五寸长。纸张泛黄,图案纹样考究,显然是三张藏宝图中保存最为良好的。
这张藏宝图颜色鲜艳,上绘树、山、石、湖,山川纵横,绵延不绝。山势尽头,偌大城池外,兵马布阵,两军对垒。城池内,高台处,一人向东披发向天,下跪数十人等。
李万寿忙命人将另两张藏宝图展开,与第三张仔细对比,发现三张藏宝图几乎一模一样,只细节稍有区别。第一张图一人披发向天;第二张图,那人则不是向天,而是向地。第三张图,跪拜方向为东,其他两张则是向西、向北。其他两张均有横写字迹,第三张图横写文字完全不见。
陈蕾将三张图仔细比对,面色越来越严肃,终于抬起头时额头微汗,仿佛身上的力气使尽,显得疲惫不堪。
李万寿、叶荷、孙成,厅内所有人都在等待陈蕾发话:这三张大清龙藏的藏宝图,究竟哪一张是真图,哪一张是假图?
陈蕾双唇微动,大清龙藏的秘密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