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劲夫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难受，每当他试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时，前半截刚刚吐露，眼前的鸡血石店老板许德广，早已像蹦爆米花一样喷出无数句话。刘亦然站在旁边，甚至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三句话没说完，许德广已经将两人当贼骨头了。
许德广发狠，大嗓门叫得如同大年夜放炮仗，内屋里走出四个小伙子，眼看着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刘亦然索性也发起狠来，猛然大拍桌子，放声喊道：“送上门来的钱你不要，闹翻了哥儿几个一起进局子！你个卖鸡血石的店，偷着卖文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进了局子，谁怕谁啊？”
见刘亦然突然发了脾气，许德广大眼瞪小眼，忙挥手制止，那四个小伙子站在赵劲夫、刘亦然身后，四只手各按在赵、刘两人肩头，只待老板下令。
许德广问道：“什么钱？说清楚了，我许德广不欺负老实人，可也不能被人欺负。说清楚了是朋友，说不清楚，咱们没完。”
刘亦然看了看左右的人，伸出左手拍了拍按在自己肩膀上不怀好意的手，道：“看样子，许老板是在欺负我们啊？”
许德广使个眼色，四个人松开手，仍站在赵、刘两人身后。刘亦然摆出浑不吝的劲儿，道：“我接下来要讲的话，涉及许老板的小秘密。我倒不担心，只是泄露出去，别怪咱们兄弟没提醒你。”
许德广眼睛一瞪，道：“诈我？”
刘亦然笑道：“我吃饱了撑的，从北京大老远地跑过来诈你？你身上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
许德广呵呵怪笑，道：“管你哪里飞过来的鹰，到了辽阳许大爷这儿，就是一只鹰，也得给我……”
刘亦然直接打断许德广，抢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混了这么多年江湖，在辽阳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张嘴说话不见牙？”
许德广一愣，道：“什么张嘴……”
刘亦然猛喝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手里有什么东西，我们门儿清，要不然你认识我还是我认识你？你遇事不分青红皂白，给谁当的老大，充什么强龙地头蛇？来的朋友你要收拾，你就这么做生意的？辽阳有你这一号？谁是许德广？”
许德广完全被刘亦然连珠炮似的发问搞晕了头，连连摆手道：“等会儿，你这越说我越糊涂……”
旁边站着的小伙子道：“许总，他比你还要急，说话啪啪的。”
许德广骂道：“有你什么事，你多什么嘴？都滚一边去。”
四个小伙子被骂得灰溜溜地转身回屋，许德广对刘亦然道：“你慢点说话，憋不死你，我急性子，你比我还急性子。”
刘亦然笑道：“许总，成，咱俩都收着点儿，先听一听这位和你说什么。”
赵劲夫暗暗松口气，道：“许总，这件文物我们是偶然得到的。你先不要急。”说着又取出三面纹样文物，道：“这件文物，你也一定不会陌生。”
许德广眼神一亮，张口欲言，赵劲夫心知此人只能以利益勾着，忙道：“你先不要急，这两件文物，一件是你的，一件是我的，我的不会卖给你，你的也不会卖给我。可是这两件文物有一个大秘密，你是不知道的。不如合作，一起挣钱。”
许德广听闻此言，脸上不由露出笑容，道：“哎哟，这才是交朋友的方法嘛。要早这么说，好烟好茶早备上了。”
赵劲夫忙拦住许德广请烟，道：“烟我们两个谁也不会抽，喝点茶还是可以的，有龙井上龙井，没龙井上普洱。”
许德广笑道：“没看出来，还挺懂茶。也巧了，我这里有上好的普洱，朋友昨天刚刚送过来的，还没有开封。等着，这就给你们沏茶。”
许德广招呼一声，从屋里出来一个小伙子，准备茶具热水，完事自行退去。许德广沏茶三道，说：“是朋友，边喝边聊。你对我好，我对你比我亲爸爸还亲。咱们兄弟就是这样的人。来，尝一口，绝对地道。”
见许德广露着牙花子满足地喝了一口，赵劲夫道：“许总是个热诚人，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两件文物有趣，你不想知道文物上的纹样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许德广道：“想知道，可咱没那个脑子。”他压低声音又道：“听说和大清的宝藏有关系，是个好宝贝吧？可惜了，不懂的话拿到手里也是白拿，也就卖出去赚两个零花钱，买些好茶喝一喝。”
赵劲夫忍不住笑道：“痛快，可我知道这两件文物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许德广顾不得喝茶，忙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赵劲夫拿起第一件三面纹样文物，指着纹样符号一一向许德广解释。两个萨满舞蹈祭祀，他们正对着的图样中的三根杆子，是清朝皇室祭祀仪规。这一面出现的人物是孔子和关公。那座城池，指的是清王朝的龙兴之地，号称第一都城的赫图阿拉城。
赵劲夫讲完三面纹样文物，许德广佩服之至，仔细看着赵劲夫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刘亦然道：“许总，这位是中国符号文化研究所的赵劲夫，我来自北京清古斋。”
许德广摇了摇头，道：“清古斋？不认识，没听说过，干什么的？”
刘亦然略有些尴尬，只得笑一笑，没有接话。许德广看着赵劲夫，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赵劲夫？”
赵劲夫不知许德广何意，见他并无冒犯之意，点头承认。许德广突然起身，绕到柜台里面蹲下身子翻弄，再站起身来，手中拿了几本杂志放在柜台上翻看。他从中捡出三本杂志来，问赵劲夫：“这上面的文章是你写的？”
赵劲夫接过杂志翻看，只见三篇关于文物符号的文章赫然其上，不由笑道：“不错，这些文章是我草就，没想到许总是我的读者，失敬了。”
许德广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不再大大咧咧，眼神中透着尊重，道：“赵老师，真没想到能在辽阳城见到您。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早知道是赵老师，你看看我这闹的什么事！刚才真是得罪了，不知者不怪，您要是生气，我这就自打耳光赔罪。”
刘亦然拦住许德广，笑道：“我就说嘛，许总是个热诚人。误会解除了，好好听一听接下来说的话，有好处。”
许德广笑道：“现在还跟我提什么好处？有赵老师在，提好处这是打我的脸。拜读过您的文章，写得真好，长见识、开眼界，一直想见见您，这下好了，不用去北京了。既然来了，那话咋说？相请不如偶遇，我这里有件东西，心里一直拿不准，卖了吧怕卖亏了，不卖吧，留在手里，心里总归是个事。赵老师，您给掌掌眼？”
刘亦然看着赵劲夫微笑不语，赵劲夫明白他的意思，不答应许德广的要求恐怕是不行了，只得点头。许德广喜上眉梢，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雕刻着葡萄花枝纹的漆盒，打开小心翻捡，拿出两个白色透明塑料袋，又将漆盒放回柜台下。
赵劲夫早看到塑料袋内是纸钞，只听许德广道：“边业银行的钞票最近这一阵子突然价格猛涨，抓着一张就能挣钱，大风刮过来的一样。我也淘换了几张，想挣几个烟钱，只是没见过真东西，不知道真假，赵老师给瞧瞧。”
二十张边业银行的钞票，蓝色拾元、红色一角各半，中华民国十四年印，黑字标明“京津通用”。赵劲夫道：“许总，你是瞧不准一角的吧？你看，拾元倒看不出异样，唯有红色一角的上有‘天良’红色印记，恐怕一角的价值更大一些了。”
许德广脸上堆起笑容，一边为赵劲夫倒茶一边道：“赵老师，先喝一口，这饼普洱可是有年头了，滋味好，味道正。”眼瞧着赵劲夫品饮一口，许德广满脸笑意地道：“哎呀，您可说对了，拾元的三千块一张，这一角的钱，据说收购价格六千元一张。可这辽阳地界上只有我有一角的钞票，这就出事了，人说没见过，假的，结果本来想收的人也就起了疑心，说什么你见过钞票上印‘天良’？这句话问倒我了。我往沈阳打电话问古玩行的朋友，可谁也没见过这一角的边业银行钱。我不甘心，收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呢。这事不能等，等久了会越来越麻烦，我想着把钱倒腾出去，解一解亏空。”
赵劲夫道：“看来许总收货花了不少钱。这件事情不难，这十张边业银行的一角钞票，如果证明是真的，物以稀为贵，别人没有就你有，足可大赚一笔。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许德广道：“条件？只要我做得到，您都可以说。”
赵劲夫指着第二件文物道：“我要出价两万元买你这件文物。不过，我现在没有钱，我给你打一张借条，先借走这件文物。等我们办完东北的事情，你来北京建国门取钱，或者留个地址，我给你邮局汇款。”
许德广笑道：“生意嘛，有得谈，事成了我不会亏着您。”
赵劲夫道：“边业银行，原是北洋政府以殖边为名义设立于1920年的银行，后来成了东北王张作霖的私家银行。”
许德广呀了一声，道：“真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张作霖的事？您得和我好好说说，有人再说我这钞票是假的，压我的价钱，我也好有个说辞。”
赵劲夫道：“民国时期，军阀混战，1924年直奉战争，张作霖大获全胜。东北军进入北京、天津，边业银行原先的大股东、大军阀曹锟作为张作霖的手下败将无法支撑，银行面临倒闭危机。于是，边业银行为了讨好张作霖，直接将银行转给了张家。”
许德广咦了一声，问道：“一家要倒闭的银行，又没油水，张作霖要它做什么？”
赵劲夫笑道：“边业银行可不一般，寻常的银行存钱、取钱、贷款，业务无非老三样，可边业银行有纸币发行权。拥有了边业银行，张作霖手里没钱，可以印钞票。你说说，这桩大好处，一块好羊肉送到嘴边，能推开不吃？”
许德广笑道：“没肉还想找点肉，这肉到了嘴边，不吃才是傻子。”
赵劲夫暗自发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道：“张作霖收了银行，任命张学良做董事长，九一八事变前，边业银行在全国各地拥有四十三家分行，一年赚取的利润高达数百万银元。你别忘了，银行还有发行货币的权力，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称霸东三省，边业银行功不可没。”
许德广道：“那钞票上怎么会印‘天良’两个字呢？”
赵劲夫指着钞票上红色的字说道：“我发表在金融杂志上的一篇文章，看来许总是没有看到，上面举了一些例子，都是一些异形钱币符号，其中就有边业银行的天良钱。张作霖接手边业银行，掌握了发行货币权，一直到边业银行后来倒闭，共发行货币一亿五千余万元。其中一角、二角的纸币钱，只印了一万元。那时候印钞成本比较高，一角钱可能成本就是两角甚至三角、五角，但作为货币，没有辅助币也不行，只是比例极小。经过战争动乱，留下来的更少。”
许德广看着一角的钞票，呵呵笑道：“我算明白了，贵还真有贵的道理。”
赵劲夫看着许德广眼神中流露出的贪婪，不由心中暗叹，道：“这张天良钱，放在特殊的历史背景来看就清楚了。军阀混战，纸币值钱，是要能够换银元与黄金的，否则一文不值。你看，一角纸币背面右侧写着‘每拾角兑大洋壹元’，不能换的钱就是一张废纸。张作霖深明其中道理，他在印制钞票前专门嘱咐人，收购来曹锟时期边业银行的纸币统统作废，不再流通，新印一角辅币券均加盖‘天良’二字红色戳记，以示区别。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此后便没有了。这种一角的本就存量不多，现在更显珍贵了。我会打电话通知同事，给你把那本书邮寄过来，谁再怀疑，你直接给他看文章即可。”
许德广嘿嘿笑着将钱币小心收起，道：“看来能卖个好价钱了，谁再敢怀疑，让他找赵老师说话。”
赵劲夫不由一愣，许德广忙道：“该打嘴，找什么赵老师，有事找我许德广。”
刘亦然笑道：“你的事解决了，我们的事还要请许总费心。”
许德广拍拍胸脯，腮帮子用力，大声道：“我清楚，这两件文物与宝藏有关系，但我办事谨慎，不想冒险。我可不傻，凡是和宝藏有关的都容易送命。我只想保命，又想得些小财。赵老师帮我鉴定一件文物，按行规两千块；这笔生意提高卖价，还是老规矩，事成抽利。一件两千，再加八千抽利，两万减一万，你要花两万买我的文物，写张一万的借条，你这就拿走。拿走之前，你说这两件文物还有个秘密，可别忘记告诉我。”
正说着，店铺门开，来了两位客人，许德广忙起身接待，让赵劲夫、刘亦然两人坐坐，说稍后便来。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盒，笑着引两位客人进入内屋，许久未见出来。
外面只有一个小伙子看店，赵劲夫久等无聊，看到店里四壁挂着许多风景照片，便随意欣赏。刘亦然饶有兴致地听看店的小伙子讲解什么是正宗的鸡血石，突听赵劲夫哎呀一声，忙抬头看去，只见赵劲夫手指一幅挂在墙上的照片，道：“亦然，你快过来看看。”
刘亦然忙起身，连店里的小伙子都跑了两步过来，赵劲夫指着照片问道：“小哥，这里是哪里？”
小哥不知赵劲夫何意，道：“照片中的地方？是沈阳故宫的清宁宫啊，怎么了？”
刘亦然看到照片中石头基座上有一根木杆，下粗上细，顶端一个碗，猛然明白赵劲夫为何如此激动，道：“这根大杆莫非就是……”
赵劲夫将墙上照片摘下，又拿起第二件文物两相对比，放声大笑道：“真是没想到，文物上的符号含义竟如此清晰。”
许德广听到笑声，走出内室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后面跟着两位客人。送两位客人出门后他返回身来，见赵劲夫笑声连连，不由纳罕道：“赵老师，您这是挖到宝了？”
赵劲夫看看照片，看看文物上的符号，半天方止住笑声，道：“何止是挖到宝了？我一直没理解第二件文物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这是满族用来祭祀的索伦杆。如此一来，含义就非常清楚了。”
他指着文物上的符号道：“开始的时候，我没想明白这条线代表着什么。看到索伦杆就理解了，那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根杆子，那条两厘米的横线指的是索伦杆上的碗，横线上面两个点，代表着乌鸦和喜鹊。这并不是普通的符号，而是代表着清朝皇室一个重要的事件。”
许德广问道：“这根线有这么多讲究？”
赵劲夫点头道：“清太祖努尔哈赤据说早年间遇险，逃难的时候马失前蹄，摔下后身受重伤晕倒在地。追兵赶过来，却只看到一匹摔死的马，努尔哈赤身上落满了喜鹊、乌鸦，追兵认为努尔哈赤已死，鸟是在吃他的肉，掉转马头离去，努尔哈赤这才脱离了险境。为报其恩，努尔哈赤立起木杆，杆的顶端安置一只锡斗，将猪内脏等物放进去供喜鹊、乌鸦来吃。这一习俗自此成为满族皇室祭祀时的仪式。”
刘亦然恍然大悟，道：“这个符号代表的是祭祀的仪式。”
赵劲夫笑道：“满族春秋大祭的重要内容，就是祭天享鹊。祭天的杆子，满语叫作索伦杆，又称神杆。仪式极为隆重，祭天开始之后的第二天，先将神杆倚在神石上，也就是基座的石头上，杆首向东。神杆、神石的前面会设立红漆高案，上有供品，三只银碟。两只银碟什么也不放，中间的银碟放米。在神杆西北方另有一个红漆架，上面盖着红色的毡子。在神杆的东边置放大猪，猪首向南方。祭祀的人着吉服，向着神杆面南而跪。这个时候萨满会将银碟中的米粒撒向天空，诵念祭天的祝词祈福。”
许德广连声道：“嗯，我看过祭祀表演，是赵老师讲的样子。”
赵劲夫接着道：“你既然看过，那也肯定知道，此后再进行献牲立杆，必须是毛色全黑的公猪，以酒倒进猪耳，猪的耳朵若动，则表明神已领牲。这时候宰杀献牲，祭祀者左手捧神杆，将牲血抹在神杆尖部少许，然后再将献牲的内脏肉割下，放在锡碗里。将锡碗安放在神杆顶部一点五尺处，还要将献牲的颈骨削去一块，颈骨小头向上套在神杆尖上，这时候就可以将神杆立于东南角，招来鸦、鹊食用。”
许德广道：“这就是你讲的那个秘密？”
赵劲夫笑道：“你还是心急，这只是秘密的一部分，大秘密在这里。”说着他将两件文物迅速拼合在一起。
许德广大吃一惊，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双手竟有些颤抖。他接过拼合在一起的文物，左右上下摩拭，边看边赞叹：“值，这个秘密真值一万。也得着了，开了眼，那一万也免了。这是怎么做的？真是巧夺天工！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两件东西能够镶嵌在一起？”
赵劲夫闻言不由心中一动，正自细品，突听许德广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赵劲夫看到文物外观起了变化，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符号出现了，忙道：“你是怎么弄的？”
许德广双手上下左右摩拭着文物，道：“我就这么按了按，摩了摩。”只见那件结合在一起的文物，随着许德广的动作，四角渐渐浮现出图案，如意、莲花、蜂窝纹样，三层排列，疏密有致，华美异常，遍布文物上。
赵劲夫忙接过文物仔细观看，纹样围绕一人，沿放射状对称八人，主尊自显。
许德广摸摸头，道：“这有点意思，好像沈阳故宫里大政殿的排场。”
刘亦然道：“劲夫，我在想，如果许总说的是对的，符号图案代表的是沈阳故宫里的大政殿，这会不会是一个线索？”
赵劲夫轻皱眉头，显然心中有事，正在思索。听到刘亦然这么说，他一时犹豫，没有表态。
刘亦然没有注意到赵劲夫神色有异，接着道：“我刚才听许总讲，就有一个想法，既然这两件文物能够拼合到一起，显示的图案又指向了沈阳故宫大政殿，那会不会有第三件文物？”
赵劲夫道：“是有第三件文物，但那不是拼合，是镶嵌。”
许德广道：“什么镶嵌？”
赵劲夫道：“这也多亏你的提醒，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彼此拼合，现在看来，是镶嵌在一起。纹样符号均与清朝皇室有关，这样一来，指向就非常清楚了，沈阳故宫大政殿会告诉我们，是不是和大清宝藏有关系。”
许德广道：“沈阳，那边可是龙虎高人的窝子。赵老师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参与大清宝藏的事情，只愿意挣点小钱？实话告诉你们，长春的荣丰、沈阳的李万寿都瞄上了宝藏。我的福分薄，经不起大风浪，他们这些人吃肉，我就拿把勺子喝口肉汤。你们要去沈阳，我看是凶多吉少。干脆趁早把这两件文物卖了，我保证给你们找个好买主。”
刘亦然笑道：“我们要是不卖，许总这是要去告个小密？”
许德广忙道：“这叫什么话，我好心好意。”
刘亦然指指文物，道：“雁过拔毛，肥肉过手还要沾把油。我来提个建议，我们顺顺当当地拿着这两件文物走，你把我们的行踪随便卖给谁，卖多少钱我们不管，只是有个条件，我们走后二十四小时你再露面，如何？”
许德广脸上挤出两道深沟，尴尬地搓搓手，口中直念：“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会出卖你们？”
刘亦然拍拍许德广的左肩膀，笑道：“许总，别胡思乱想，我就是说着玩儿。我这不是被你的提议吓到了吗？什么凶多吉少，什么找个好买主，许总既然说这句话，说明人脉广。”
许德广缓一缓紧张的神色，道：“我真是好意，荣丰、李万寿这是明面上的人，暗地里瞄着宝藏的还不知有多少。”
刘亦然笑道：“多谢许总，事说清了，理摆明了，咱们的交易也完成了。这件文物我们买了，一万元你也不用免，宝藏的事情有没有结果都不会亏了你许德广。”
说着，刘亦然收拾起两件文物，不由分说拉起赵劲夫便和许德广告辞。许德广留不住人，只得看着他们走出店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朝火车站的方向去了。
刘亦然、赵劲夫在火车站下车，眼看着司机驶离，却并没有去售票厅，而是伸手拦车，直接问司机最近的火车站在哪里。司机奇怪地问：“这里就是火车站，你们要去哪一个火车站？”
刘亦然道：“你嫌钱扎手？”
一句话逗乐了司机，司机道：“最近的火车站在林江，二十分钟就到。你想去哪里去哪里，可是没二价，不打表，一百块，我回去还空车，这价钱不贵。”
刘亦然拉门上车，路上赵劲夫几次欲问，刘亦然并不答话，使个眼色，便只是闭眼养神，赵劲夫猛然明白了。两人一路无话，车至林江，刘亦然结算车资，眼见司机远去，问清了汽车站有去沈阳的班车，两人赶到汽车站，站外人来人往，拖行李背包裹，十几个男女手拿标有沈阳、长春、吉林的纸牌招徕乘客，“上车就走”的吆喝声响彻大街。
刘亦然问清司机，终点沈阳的车晚上十一点准到，到站了还可以安排食宿旅店。他付钱上车，拉着赵劲夫坐在最后一排，车辆开动，驶向沈阳城。
这是当天最后一趟发往沈阳的班车，到达的时间又是深夜，车上只坐了不到一半的旅客。旅客大多坐前面几排，后五排颠簸，只有刘、赵两人。
车辆转入公路，刘亦然这才悄声道：“我们一时不慎，失了口风，这两件文物与宝藏有莫大关系。我们走后，许德广一定会告密，他眼见得我们上了出租车，辽阳城并不算大，打听客人在哪里下车是很轻松的事。火车准时准点，许德广只要起了告密的心，他不露面，保不住别人不出头，在火车站把人截了，抢走两件文物交给长春荣丰、沈阳李万寿，更别提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大清的宝藏。这个时候不走，耽搁些时间，想走估计也走不掉了。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车上人多嘴杂，暂不多说，到沈阳睡上一觉，再商量商量怎么办。”
赵劲夫不由出了冷汗，只得眯眼打盹，心中暗暗思虑，将两件文物及其相关之事细细琢磨。班车直至夜里十一点五十二分方到沈阳，公交停运，出租车只有零星两三辆等候旅客，多数旅客只得住进司机安排的旅店。赵劲夫、刘亦然安睡一夜，第二天起床洗漱，吃完早餐，问清沈阳故宫所在打车前往，到地后买了两张门票，直奔大政殿。
努尔哈赤于天命六年（1621年）定都盛京（今沈阳），在清王朝入关之前，沈阳被称为“天眷盛京”。此后，努尔哈赤下旨建设新城，依据的是八卦图式。盛京帝宫（今沈阳故宫）乃为太极，钟楼、鼓楼乃两仪，四角楼成四象，盛京城八门为八卦。四条街道连接对应之门，以呈直角相交，正合《周易系辞上》所说：“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顺治皇帝迁都北京，此后开启清王朝统治中国二百多年的历史，盛京一直作为陪都存在。努尔哈赤建造沈阳故宫，便是延续女真依山作寨的习惯而成。女真此前长期以渔猎为主，为防野兽，常将房屋建于高处。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的宫殿便在横冈高台，至沈阳同样将宫殿建在最高处。
努尔哈赤建造大政殿，同样遵循依高台而建的常例。须弥座台基高于地面一米五，东、南、西、北四出踏跺，东西各为九级，北为十二级，正南两组十五级踏跺，夹云龙石雕通向阶下月台。壮观八角重檐攒尖，黄色琉璃瓦、绿剪边瓦饰，两条金龙飞旋于两根外檐柱。檐下五彩双下昂斗拱，柱头额枋外贴狮面羊角兽头雕刻，气宇轩昂，观之肃穆。八面殿身，隔扇门六扇，正八边形的布局，梁架由八个方向朝中心聚拢，雅隆并重。
努尔哈赤举行议政、出征等重要国事，均在大政殿完成。殿前的十王亭据说依战时所建。努尔哈赤行军需安营扎寨，立黄幄，两侧搭八幄，八旗之诸贝勒大臣于八处坐，十王亭依此常例而成，如同努尔哈赤出征，有序布局。
赵劲夫在脑海中将眼前的大政殿、十王亭，与文物上显现的纹样符号相对应，两者竟然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他与刘亦然仔细查看建筑，一一观来却不见异处。两个多小时过去，游客逐渐多了起来。赵劲夫身乏腿酸，只得与刘亦然找个座椅坐下，看着眼前游客人来人往，大清龙藏的秘密就在眼前，却没有丝毫头绪。
刘亦然道：“这里藏着的秘密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解。嗬，果然是帝王之家，正所谓一朝发源地，两代帝王宫……”
赵劲夫猛然醒悟，抓着刘亦然的手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刘亦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拿出手，道：“你明白了，就别让我一个人糊涂，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劲夫笑道：“这还多亏了你，你刚才讲什么？”
刘亦然道：“我讲了什么？这里面有许多秘密。”说至此处，他声音越来越小，看着赵劲夫的脸，道：“一朝发源地，两代帝王宫。这里不仅有清太祖努尔哈赤，还有一位清朝皇帝。”
赵劲夫道：“想要揭开沈阳故宫的秘密，我们还需要去请教一个人。”他站起身来走向大政殿，那里正有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游览。
半小时左右，赵劲夫才小跑着回来，兴奋地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揭开沈阳故宫的秘密，还真需要请教导游。我们找错了方向，原来这大政殿以前叫笃恭殿，乾隆时才改称大政殿。”
刘亦然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劲夫道：“这要感谢导游，她将我引荐给在沈阳故宫工作年久的一位老人，我请教了几个问题，这才知道原委。原来沈阳故宫建筑群的形成，隐含着当时的政治秩序。努尔哈赤建了沈阳故宫东路，皇太极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中路盖宫殿：大清门辅助议政院落、崇政殿议政院落、凤凰楼贮藏过渡院落、清宁宫后寝居住院落、后勤辅助。”
刘亦然问道：“新的统治者上台，盖座新宫殿有什么稀奇？”
赵劲夫摇了摇头，道：“可没有这么简单，努尔哈赤所建宫殿群体现的是八旗制度下的八王议政，而皇太极的中路建筑则是面南独坐、前朝后寝，君为臣纲的中央集权政治模式。举个例子，努尔哈赤时期，叩拜时不以旗分，唯以年齿为序。自皇太极即位，改照旗分，将年齿为序变为班朝。亲族变为君臣，这才有面南独坐的宫殿空间秩序建设。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登基之日，先去大政殿，也就是笃恭殿祭祀，以告先祖，但随后便去了他处，上受‘宽温仁圣皇帝’尊号，接受诸王、贝勒、贝子朝拜。”
刘亦然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大清开国皇帝不是在笃恭殿正式登基接受朝拜的。那沈阳故宫的秘密藏在他处，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劲夫道：“你可记得文物上的纹样图案，除了大政殿、十王亭还有什么？”
刘亦然脑海中出现了那个纹样，不由道：“还有图案，可是我们在这里找了快两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相似的纹样。”
赵劲夫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找错了地方，我敢和你打赌，输了的人回北京可得请吃铜锅涮羊肉。”
刘亦然站起身来，见赵劲夫卖起了关子不由有些着急，道：“你快些讲出来，别提一顿，我请你吃三顿。”
赵劲夫手指向左边，笑着道：“我敢说，沈阳故宫、大清龙藏的秘密，十有八九正是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