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向云川也顺利从大学毕业了，服从人事调动，进入了元器件厂当科室副主任。生活工作中一系列的改变似乎都随着入赘万家开始，开启了平步青云的模式，让周遭的人很是羡慕。
“可以啊你，升官发财鸿运当头，还找了个那么有钱的老丈人。以前咱都是一个班的，怎么没见你有这心思呢？藏得够深的。”
“以前我也没想过会这样……”向云川从未想到会有这一天，但现实就是如此发生了。对于心思深沉这个指控，他虽冤枉，却百口莫辩。
阳海帆跟向云川铁了这么多年，跟万娟也是同班同学，他不是不知道万娟家里的情况，但那时候哥几个凑在一起，聊的都是对家国大事一展抱负的雄心，可没见谁嘴里提起过要当赘婿的。假如有，反倒是阳海帆提过一嘴。
“我家穷，在偏远山区，每年就靠家里人种的那点杨梅度日子，假若哪年收成不好，我全家可就要饿肚子了。我在这儿没有根基，进厂子都是靠自己考进来的。又不像你，有能力当上小领导，我可只能当一辈子的工人了。不过嘛……我要是能有个厉害的老丈人帮扶一把就好了。”他说。
“你的确有这个条件。”那时候的曾登科指点着阳海帆，说：“你个高、皮肤白，用女人的话来说就是盘靓条顺，哪个富家女看上你，可不就什么都有了？”
曾登科或许是开玩笑的，可阳海帆自己听进去了。于是阳海帆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大的绯闻，不是没人看得上他，而是他家里贫穷又野心勃勃，总想找个助力一步登天，然而那时候，万娟的家庭情况还远远不到现在这个程度。他们都小看万衍麟的能力和气运了。
当年万衍麟喊冤被单位辞退，往后连退休金都没有。母亲李道锦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辞职陪着万衍麟一起创业。在那个年代，没有铁饭碗就等于往后要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别说是当赘婿了，就算是当朋友也没几个人愿意的。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渐渐吹到了三线小城，过往大家不敢提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万衍麟这些第一批下海的商人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紧接着就是第二桶、第三桶……数不清的订单从全国各地飞来，万衍麟的富庶程度从他一栋栋楼房建立就能看得出来。
向云川和万娟走得进，可也没人听说二人要结婚，他俩仿佛在通知大伙要结婚的第二天就举行了婚礼，阳海帆连打听他们具体情况的机会都没有，只在闹洞房的时候开了眼界，那几十箱的白酒和几十种口味的糖果，每一个细节都告诉着来宾——万家真的翻身了。
“我可没觉得你入赘万家有什么不好，硬要说有不好之处，那就是你没跟我们交底，那万家不仅有一个大女儿，还有个未婚的小女儿。”阳海帆‘嘿嘿’一笑，让向云川很有些莫名。
“你想什么呢？”向云川警觉地问。
“没啥，就是觉得你不仗义而已。得了，现在知道也不算晚，以后你可得多跟我互通有无。”阳海帆说完，就开始频繁的关心起向云川的婚后生活。
“你那个老丈人，脾气怎么样啊？”阳海帆问向云川。
“挺好的。”向云川回答。
他和万娟结婚还没多久，平日里二人工作忙，回去吃个饭几乎倒头就睡了，天一亮又去上班，几乎没有什么接触的时间。万衍麟和李道锦也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们作为个体户，生产成本和效益直接与本人挂钩，比向云川这种吃国企大锅饭的人还要忙上许多，连产生矛盾的机会都没有，这也让周边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人有些失望。毕竟“天字一号”全厂独一份的赘婿在别人的屋檐下被羞辱、被白眼、上演像受了委屈的小儿媳大战婆婆之类的戏码，才是大家爱看的。
但阳海帆并没有失望，反而还很是欣慰地赞赏，道：“万老爷子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当过领导，有眼力、有格局。”
向云川虽然接触万衍麟不多，但阳海帆的夸奖他还是打心眼里认可的。
阳海帆紧接着又问：“那你丈母娘好相处吗？”
“比亲妈还亲。”向云川道。
不能生儿子这件事在李道锦的心里，一直是道过不去的坎。她跟万衍麟结婚前，是矿上铁骨铮铮的铁娘子，凡事都要争先，让大部分男人都自叹不如。可自从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又被诊断出再也无法生育后，在万衍麟面前，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隐忍付出三十年，虽然万衍麟也回馈了同样的专一与负责，可对她来说，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向云川和万娟结婚以后，她就把向云川当成了亲生儿子，连带着向云川的亲妈都当成了姐妹，三不五时就让向云川给杨青英送蔬菜瓜果过去。
杨青英也不是只会伸手的人，收了李道锦的菜，就会回馈她一些自己喂的鸡、鸭，一来二去，两家人的关系更熟络了，好得就像一家人。
听了向云川的描述，阳海帆脸上的羡慕已经快要掩藏不住。
“你那个姨妹子，她有对象吗？”阳海帆又问。
“好像有。”
“什么叫好像有？”阳海帆神情一急，忙问：“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中间有个‘好像有’这番说辞？你这个当姐夫的，家里人的事儿都不关心吗？”
“当姐夫的不应该和小姨子保持距离吗？”
“保持距离归保持距离，但基本的家庭成员情感状态总该了解吧？她也不小了，还没结婚吧，你给张罗张罗？”
“万家的事情，我不好插手。”向云川道。
万家对他尊重归尊重，但基本的边界感他也该遵守，再加上万馨也是个有主意的，他可不想管多了惹人不快。
阳海帆叹气，拍了拍向云川的肩膀，说：“下回跟你媳妇儿打听打听，做姐姐的，也该多关心她一些。那天我见她的状态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有吗？”向云川被问住了。他跟万馨接触不多，对她全部的印象都停留在下搭的嘴角——她确实不笑的时候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但那只是她五官天生就长这样，并不是真的不开心。
“总之，我觉得你小姨子是个美人胚子，她该多笑笑才对。”阳海帆说完，一边的曾奇突然笑出了声来。
“你不会也想去当赘婿吧？咱们这可不兴这个。”说话的时候在中午，曾奇也在职工食堂，坐在二人对面，全程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对向云川的描述颇为不耻，对阳海帆明显的向往则更加鄙夷。
“过去是不兴，可你怎么知道未来兴不兴？过去还在斗地主呢，现在呢？照我说，甭管白猫黑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努力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对吧？”阳海帆坚定不移地站在向云川的身边，努力维护着他的面子，让向云川十分感动。
毕竟，其实从内心上来说，他觉得曾奇说的是对的。他占了万家的便宜，理应心怀感恩，可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得劲，仿佛从结婚以后，他的身份就只是万娟的老公、万衍麟的女婿，自个儿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这些远大的抱负似乎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向云川努力适应自己身份转变的同时，他发现，家中有个人的状态也发生了变化——万馨，她似乎开始笑了。
过往每次遇到万馨，大家伙都赶着去上班，她总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满脸牢骚地出门，道：“这破班真是不爱上，上午基本上一个人都见不到，大家伙基本都是太阳落山了才来诊所，谁没事上班时间请假来看医生啊？也不知道这么早把我们弄过去干什么，傻坐坐一天！”
万馨对生活总是充满了抱怨，不如万娟那样沉稳。但大家似乎都因为她是万衍麟的女儿，比万娟小三岁的缘故，对她格外包容。于是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
她不明白为什么万衍麟非要想尽办法的托关系把她挂靠到一个看似稳定实则没钱还辛苦的岗位上去，就像万娟，他也要求她继续在仪器仪表厂吃大锅饭，而不是跟着万衍麟回家干。
“我这是被领导冤枉了，没办法只能下海，你们但凡还能有一口安稳饭吃，我都不想你们走这条路！单打独斗永远没有双拳四手来得稳当！人就该抱团取暖，扎堆懂不懂？”万衍麟钱是赚到了，可是社会地位没了，安稳、清闲也没了。他总是想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给女儿们，但万馨并不接受，在家中总是横眉冷眼，经常吵架。
“我不懂！”万馨道：“我只知道，猛兽独行，牛马才成群，我才不想当牛马。”
“你！那你就自己出去当牛马，总之我这儿没你的活干。”
万衍麟经常和万馨吵架，她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敢跟万衍麟对着干的人。但近日，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不仅不再抱怨上班时间早，反而总是会提前醒来，把自己收拾打扮一番，头上用红绳绑两根大辫子，抹了口红就急匆匆地出了门，连早饭都不想吃，说是要瘦一些才好看。跟万衍麟也不再斗嘴了。
“她最近是不是谈对象了？”李道锦率先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提出了疑问。
万衍麟这才注意到，原来万馨也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些年他一直盯着万娟的终身大事，长幼有序这个概念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再加上万馨整日耀武扬威，在他面前吆五喝六，他实在不知道该给万馨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想等她性子在社会上磨一磨，沉稳了些再去张罗，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你知道你妹妹最近跟什么人交往吗？”万衍麟后知后觉地问万娟。
万娟摇头：“没跟我说。”
“以后多注意着点。”
“行。”万娟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万娟不大会忤逆万衍麟的意思，他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这一点让万衍麟十分欣慰。于是对比起来，万馨的毛病在他看来就更多了。
一起吃饭的万衍麟的小徒弟万怀忠听闻万馨谈恋爱后，脸色不大好看，有一口没一口的吃饭，明显的不高兴。向云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整个家中没有人问向云川的意见，因为都知道他压根和万馨不熟，但其实在这个家里，只有向云川猜到了万馨最近的变化从何而来，一切，可能都要从阳海帆故意撒的那杯酒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