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呆气
疯小米2025-05-08 09:282,051

  漕帮货栈的桐油灯在夜风中摇晃,沈麦的算盘珠子撞得比运河浪还急。

  茶商马老板带来的"蒙顶石花"在青瓷碗里泡开,竟浮起层可疑的碎末。

  "小沈掌柜年轻气盛老夫理解,"马老板吹着茶沫,"可要说我以次充好..."

  他忽然掀翻茶篓,青碧茶叶瀑布般泻在青石板上,"这些可都是芽头!"

  窗外蝉鸣骤歇。

  沈米认出那是周师兄在粗麻布上画的标记,此刻在官文旁化作工整的"百石折银法"。

  他想起昨夜帮姐姐对账,沈麦用算珠演示的漕帮新式结算法——竟与这些符号暗合。

  "学生愿举荐周师兄。"沈米忽然跪下,膝盖压住衣摆裂口,"他绘的河工图里,连暗礁旋涡都用不同符号标注。"

  严夫子拈起他衣襟上的合欢花:"明日带盏醒神汤来,要酸柑蜜调的。"

  归云楼后厨,沈麦正对着满盆银鳞鱼发愁。

  小鱼通体流光,却在捞出水面时化成了剔透胶质。

  老徐拿刀背轻拍鱼身:"这怕是雾灵山传说的'琉璃鲞',离水即融,最是娇贵。"

  "用冰!"沈芋掀帘进来,发间沾着莼菜叶,"取地窖存的硝石,混着山泉水镇着。"

  她身后跟着戴斗笠的老汉,背篓里满是带着朱砂泥的野姜。

  沈麦突然夺过老徐的片鱼刀。刀光闪过,案板上凝出一汪月牙形的鱼冻,少年指尖蘸了点尝:"鲜!若混着沙葱剁茸,裹进春卷皮炸..."

  "慢着!"沈芋按住他手腕,"硝石镇过的鱼胶需配热性的香料。王樵前日晒的紫苏正好,再加点赵叔捎来的沙棘汁解腻。"

  暮色渐浓时,书院方向忽然传来钟声。沈米抱着陶罐小跑进来,袖口还沾着墨香:"严夫子说醒神汤要加...这是?"

  他怔怔望着青瓷碗中的琥珀冻,碎金般的沙葱点缀其间,宛如星河坠入深潭。

  沈麦舀起一勺晃了晃,鱼冻竟随着光影流转幻化出七彩:"这叫'琉璃髓',专治读书人的呆气。"

  三人笑作一团时,漕帮学徒气喘吁吁冲进来:"小沈掌柜!茶商在码头闹起来了,说咱们揭了他以次充好的老底..."

  沈麦抓起算盘往外跑,忽又折返往沈米嘴里塞了块鱼冻:"尝尝新方子!"

  那鲜甜在舌尖炸开的刹那,沈米瞥见姐姐正将朱砂泥野姜捣成汁——

  艳若朝霞的姜汁渗进粗陶碗底茱萸纹,恍惚间竟像极了周师兄批注里的红圈。

  沈麦蹲身捻起片茶叶,就着灯火细看。叶脉间隐约有焦褐色纹路——是炒茶时火候过猛的证据。

  他想起上月帮姐姐晒橘皮时,老徐说过炭焙过的陈皮会泛苦。

  "马叔这茶配姜丝最妙。"少年忽然绽开笑脸,"归云楼新进的南海老姜,专克陈茶的涩味。"说着掏出个油纸包,辛辣气息冲得马老板连退三步。

  货栈阴影里传来闷笑。

  沈麦知道那是漕帮的人在候着,赵大成教的"以势压人"他到底没舍得用。

  茶商额头沁汗时,码头忽传来清越钟声——是书院下学的信号。

  沈麦耳朵微动,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盘上敲出《盐铁论》的节拍这个动作让马老板瞳孔骤缩:"你...你怎会北地茶商的暗码?"

  "去年腊八赊您的茶砖,"沈麦将算盘一推,十三桥珠子拼出个"誠"字,"账房先生说压舱石下有夹层。"他忽然压低声音,"今春漕运司查获的私茶船,用的可是同样竹篓?"

  马老板手中核桃啪嗒落地。沈麦顺势递过新拟的契书:"您供明前茶,我出酸柑蜜,咱们联名做茶果子可好?"月光漏进窗棂,契书右下角的茱萸纹鲜红欲滴。

  此刻书院竹林中,沈米正对着一方墨池出神。严夫子说的"特殊考试",竟是让他用《楚辞》注解《周礼》膳夫篇。

  案头除了常规笔墨,还摆着盏冷透的琉璃髓——鱼冻凝成琥珀色,碎沙葱像星子嵌在云母屏风上。

  "治大国若烹小鲜..."沈米喃喃着,笔尖忽然转向。松烟墨在宣纸上洇出座庖厨,鼎镬间游鱼化作《湘夫人》的杜若,灶火里跃动着《天问》的星图。批注用的竟是周师兄教的速记符号,间杂归云楼菜单上的朱砂圈点。

  严夫子举着灯进来时,沈米正在画最后一笔——蒸腾的热气化作《招魂》的华章,灶台上分明是归云楼的茱萸纹陶甑。

  "荒唐!"戒尺啪地打在案头,"圣贤书岂容庖厨之物玷污?"

  沈米攥紧袖中松塔链,鳞片硌得掌心生疼:"夫子明鉴,《吕氏春秋》有云'鼎中之变,精妙微纤',伊尹负鼎俎说汤王..."

  窗外忽然飘来食物香气。老徐提着食盒立在月洞门前,掀盖竟是琉璃髓配艾草团子。半凝固的鱼冻上,沈麦用姜汁画了个歪扭的"米"字。

  "山长特意嘱咐的宵夜。"老徐笑得像尊弥勒佛,"说治学如烹鲜,火候差不得分毫。"

  严夫子瞪着食盒里流转的七彩鱼冻,忽然夺过沈米的笔,在《湘夫人》旁批下"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却是韩愈《师说》的句子。

  沈米躬身施礼:"今归云楼每日供寒门学子三碗阳春面,按《周礼》'馈食之礼,施于道路'。"他取出怀中的粗麻布笔记,"周师兄在此标注河工险滩三十处,救过七条漕船。"

  更漏声里,琉璃髓渐渐融成金汤。严夫子蘸着汤汁在案上画圈:"十日后漕运司雅集,你带着这套注疏来。"圈痕套住那个姜汁写的"米"字,像给月亮描了层光晕。

  归云楼后院此时正热闹。沈麦指挥学徒们把新收的茶叶装进陶罐,每层铺上酸柑蜜腌过的橘皮。

  王樵单手举着松枝熏烤,独臂在月光下舞得像杆银枪。

  "这味道!"循香而来的茶商们扒着墙头张望。

  沈麦故意掀开陶罐,混着茶香的果味乘着夜风飘过漕河,惊起满船灯火。

  沈芋抱着新摘的莼菜种进来时,正撞见沈米攥着试卷飞奔而入。

  兄弟俩的衣摆缠在一起,松塔链与算盘珠叮咚合鸣,惊得缸里银鳞鱼跃出水面,在月光下划出七彩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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