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扬长出了一口气,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不是什么后知五百年天下大势,而是那个时空的常识以及掌握这些常识衍生出的脑洞。此前,在瓦剌的大队骑兵集合的过程中,明军大阵中一群人也在紧张的想着办法。见识过神机营的射程、射速和准头后,王扬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可能单凭火器就能挡住这些骑兵。如果换在自己的那个时代,无论是机械化部队,直升机,甚至马克沁机枪、地雷都能轻松击败这些骑兵。想到这里,王扬忽然一愣,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战争纪录片。有一支坚持在敌后的部队只会制造一些土制地雷,他们使用的火药或许和神机营的火药威力相当吧,技术低的甚至连触发雷都造不出来。而他们的敌人武装到了牙齿,有个几百人分分钟能吊打这眼前的几万骑兵。即使在这样的差距下,这支敌后的部队仍然想出了一招:拉雷。把地雷埋在路面连着十来米的引线,拉雷手躲在路边的草丛和大石头后面,等到敌人靠近,拉响地雷。由于离敌人太近,早期拉雷手的阵亡率是百分之百。后来,这支部队想办法引线延长爆炸延时,即使这样拉雷手的伤亡率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就是靠着这样的牺牲撑到了最后的胜利。而眼前的三大营可阔绰多了,可以随随便便砸出天量的火铳,等到瓦剌陷阵过半的时候,火器延时激发,杀伤力和震慑力都极为惊人。当王扬把这个主意说出来的时候,陈怀先是一愣,随即兴奋的拍了拍王扬的肩膀:“绝妙好计。真不愧是老国公推荐得上的人。”王扬提出一个大概的想法,一众将官自然会商量明确各种细节。明军搜集了整整五千支火铳,考虑到瓦剌骑兵会绕车而行,把这些火铳放在大车的下面。由于之前瓦剌一轮攻击已经清理出几条突击通道,这些骑兵不会注意通道两侧车底的火铳。而为了提高命中率,明军尝试着把车底的火铳前段垫高,呈一个向上的仰角;为了加强片杀伤,这些火铳被密集的布置成交叉火力。这个时代的三大营极为富庶,千总以上的武官都在盔甲的内部衬着一层丝绸,这层丝绸可以有效的防护半穿透盔甲的弓箭,所以明军很奢侈的用了丝绸做为引火物,把一小段丝绸、一大长条布及引线桥接在一起。丝绸燃烧极快,确保了点火成功率;长布不易燃烧,有效的延长了燃烧的时间同时不易引发火灾。而瓦剌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在前沿的明军点燃丝绸,然后诈做溃败,等到瓦剌大军冲到阵内之后,延时激发的火铳直接在骑兵最厚实的部分中央开花。也先败的一点都不冤,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这一切也完全超越了土木堡上正在观战的大明最顶尖的几个人的理解范围。不过虽然想不明白,一众人等还是稍微有些兴奋的聚在了中军帐内。曹鼐提议,大家一致附议:陈怀加食禄一千石,其余人等各有赏赐。但是账中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场白,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因为白天虽然获得了胜利,但是并没有改变眼下兵临绝境的局面。几个人互相用眼神谦让了一下,最终还是曹鼐捻着胡子来了一段开场白:“陛下,眼下我军困于绝地,外无强援,内无粮草,臣等夙夜长思,自问有不察之罪……”
虽然之前已经达成了默契,王振听着曹鼐夹枪带棒的话,霍然站了起来:“此次皇上御驾出征,兵部、户部就后勤辎重推诿扯皮,这不是什么不察之罪,这是要灭九族的欺君大罪。”
曹鼐似乎没有听到王振说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下:“孙子曰‘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此次大军冒然出征而无庙算,臣不察、不谏,罪该万死。”开什么玩笑,曹鼐是状元出身,王振是秀才出身,真要只是单单理论,十个王振都不是一个曹鼐的对手。
不过曹鼐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正色道‘’昔日汉高祖困于白登,唐太宗会于渭水,一时与寇虚与委蛇,然后挥鞭横扫六合。望陛下能效仿先例,派员安抚也先。”
这是要“议和”了。要知道明初各路贤臣总结历代兴亡得失,一致认为宋的绥靖政策最终把自己害了,而正是由于自身软弱,辽人、金人、蒙古人想要钱了,就来勒索一把,天量的民脂民膏白白资敌。所以太祖留下了“不称臣,不进贡,不议和”的祖训。但是形势比人强,在眼下的绝境里,内阁和司礼监达成了妥协。
朱祁镇虽然这些日子始终有些恍惚,这话还是听的明白的,刘邦在白登山被匈奴围困,靠着陈平贿赂逃出生天;突厥进犯长安,李世民和对方隔着渭水谈判几乎搬光了整个长安城才换来对方的退兵。现在这些臣子也要捣鼓议和了。朱祁镇虽然没指望自己当成秦皇汉武,却也不愿意当石敬塘,他用乞求的眼神看了看王振。王振进宫前做过一任学政,在宫中也勉强当得上循循善诱的评价,所以在朱祁镇的心中王振不是家奴而算得上半个老师,一有困难就指望这个老师能帮衬几句。王振回了朱祁镇一个请放心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朱祁镇心下稍定。
果然曹鼐继续说道:“也先此次寇边,不过是因为此次削减了朝贡的赏赐。臣以为可以厚加赏赐金帛。可允许其一年两贡。”明的朝贡体系有些奇怪,每次周边各邦的朝贡都能换来十倍以上的赏赐。一年两朝意味着也先可以拿到一张长期饭票。
王振也咳了一声:“一年两贡不是不可以,但是每次朝贡都要严格核实。”此次大战的起因据说是他严格核查也先进贡的马的数量和质量。实情是也先存着半无赖的心思少送点马,而王振竹杠敲的整天响。最终双方彻底弄拧了。
眼见司礼监和内阁达成了一致,朱祁镇虽对议和有几分愤懑不满,但鉴于眼前的实际情况。也点了点头:“那就派员安抚也先吧。各位以为可派谁前往?“
曹鼐:”臣举荐都督同知马亮。“这种议和绝对是政治污点,自己手下的文官可不能沾上,还不如早早推荐一个勋贵。反正与国同休,帮国家背个锅也不算什么。
王振眼看没碍着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对于这个提议也没有意见。朱祁镇刚想点头同意,话到嘴边想起来涉及到勋贵的事情还是要问问英国公张辅。
张辅此时正半闭着眼睛神游天外,议和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至于细节他也懒得理会,他仍然在琢磨着王扬。从一开始他发现王扬君前奏对神情不对,到故意套话让王扬反应不及露出破绽,再到故意把王扬置于险地逼其为了保命出谋划策。张辅此前虽有怀疑但仍然心存侥幸,但当王扬匪夷所思的三策退敌后张辅有九分把握王扬就是来者。既然来者已经出现,那么现在就是当初刘伯温所言”失算功臣不敢谏,旧灵遮掩主惊魂“的时代了吧。张辅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知道此次出征注定惨败。而要逆转这样的败局,他不仅要尽人事,更要不听天命!与天对弈,他唯一的依仗就不在命数中的王扬。
正在苦苦思索中,听到朱祁镇问:”老国公以为如何“张辅一愣:”臣举荐锦衣卫总旗王扬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