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死死盯着皇帝，试图从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找到一丝转圜的余地。
然而，皇帝的目光平静如水，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臣……”
靖王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砾。
他能说有异议吗？
他刚刚才拍着胸脯，把剿倭的大旗扛在了自己肩上。
他刚刚才意气风发，视倭寇如蝼蚁。
此刻若是反悔，或是稍露怯意，岂不是自打嘴巴？
岂不是坐实了之前的豪言壮语不过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他将成为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笑柄！
那比战败的后果，更加让他无法承受！
一股屈辱和愤怒交织的热流直冲头顶。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白辰那张“可恶”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白总督虑事周全。”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军国大事，确应赏罚分明，以儆效尤。”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
“本王自然责无旁贷。”
白辰适时地再次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
“王爷深明大义，实乃国之栋梁！”
“立军令状，非为束缚王爷手脚，更非信不过王爷之能。”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回荡在大殿之中。
“此举，一为向陛下、向天下昭示我大明剿倭之决心，破釜沉舟，誓灭顽敌！”
“二为统一号令，上下齐心，杜绝临阵推诿、贻误战机之可能！”
“三则，更是激励三军将士用命，奋勇杀敌，扬我天朝神威！”
“王爷亲立军令状，身先士卒，必能极大鼓舞士气，令倭寇闻风丧胆！”
白辰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他将靖王架得更高，捧得更稳。
堵死了他所有可能辩驳的退路。
仿佛这军令状不是陷阱，而是靖王理应主动请缨的荣耀！
靖王紧握的双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目光。
有同情，有讥讽，有幸灾乐祸，更有冷眼旁观。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龙椅上的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陛下！”
“臣，愿立军令状！”
这六个字，如同耗尽了他全身的精气神。
话音落下，他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惨白如纸。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龙椅上的皇帝，脸上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
一个字，重如千钧。
“靖王既有此决心，朕心甚慰。”
“即刻拟旨，靖王总领剿倭事宜，立军令状为凭。”
皇帝的目光扫过靖王，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若克日功成，凯旋归来，朕必不吝厚赏，记你首功。”
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凛冽的寒意。
“但……”
“倘若指挥不力，致使损兵折将，贻误战机……”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敲在靖王的神经上。
“军法如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届时，休怪朕无情！”
最后两个字，如同一盆冰水，从靖王的头顶浇下，让他从内到外凉了个透彻。
他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冷汗瞬间浸湿了朝服的内衬。
他明白了。
皇帝批准了白辰的计策。
他，靖王，成了那柄悬在倭寇头顶的利剑。
但也成了那只被推出去承担所有风险的替罪羊！
胜，则白辰亦有辅佐之功。
败，则他靖王一人承担所有罪责，白辰甚至可以“痛心疾首”地参他一本！
绝！太绝了！
靖王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里的腥甜味再也压抑不住。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强行咽了下去。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拜伏于地，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
“臣遵旨！”
“谢陛下隆恩！”
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绝望和怨毒。
皇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拟状吧。”
“退朝。”
尖锐的唱喏声再次响起。
“退朝！”
文武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向殿外退去。
经过靖王身边时，不少人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靖王缓缓从地上爬起，脸色灰败，眼神空洞。
他没有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白辰一眼。
仿佛一瞬间，他苍老了十岁。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殿外走去，背影萧索而狼狈。
白辰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靖王离开。
直到那象征着亲王尊荣的明黄色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这一局，险胜。
但也仅仅是开始。
将靖王推到前台，立下军令状，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接下来，如何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何与靖王在江南的势力周旋，如何真正确保剿倭的顺利进行……
那些，才是重点！
白辰步出威严的宫门，午后的阳光洒落，却驱不散他眉宇间残留的冷峻。
金銮殿上的交锋虽暂告段落，但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头。
靖王绝望而怨毒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困兽犹斗，何况是手握权柄的一方亲王？
他深知，靖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自己身在京师漩涡中心，尚能周旋。
可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一个清丽而坚韧的身影，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绪。
承恩儿！
若靖王狗急跳墙，将目标对准她……
白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不行！绝不能让她置身险境！
一名身着便服，气息内敛的护卫悄无声息地靠近，正是他安插在京中的心腹之一。
“大人。”护卫低声开口。
白辰脚步未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往来的官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
“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传讯！”
“动用我们在江南的所有力量！”
“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将承恩儿姑娘秘密接来京师！”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
“记住，此事关乎重大，务必做得滴水不漏，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尤其是靖王府那边的人！”
护卫神色一凛，感受到了命令背后那沉重的分量。
他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属下遵命！保证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护卫已如一滴水融入溪流，悄然隐没在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白辰望着护卫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
将恩儿接到身边，既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