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上再次响起一片哭嚎和指控,矛头齐齐对准了孑然而立的白辰。
然而,面对这汹涌的声浪,白辰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身躯站得笔直,如同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岿然不动。
“够了!”
龙椅之上,皇帝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靖王和藤原的哭诉戛然而止,噤若寒蝉。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缓缓扫过下方失态的群臣,最后,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牢牢锁定了白辰。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白辰。”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力,缓缓问道:
“你说,让他们准备后事。”
停顿了一下,皇帝加重了语气:
“为何?”
“朕,要一个解释。”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白辰身上。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震惊和疑惑,更增添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白辰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不再看御座,也不再看靖王或藤原,而是转向了大殿中央,那些堆积如山、珠光宝气的“厚礼”。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其中一只敞开的箱子。
“回陛下。”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靖王爷说,岛国献礼,可见其诚意之深,悔过之切。”
“诸位大人也说,藤原使者远道而来,诚心可鉴。”
“臣,不敢苟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因为,这份所谓的‘厚礼’,这份所谓的‘诚意’……”
白辰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
“本身,就是对我大明,最恶毒的羞辱!最大的挑衅!”
什么?!
此言一出,比刚才那句“准备后事”引起的震动更大!
羞辱?
挑衅?
这从何说起?
靖王刚刚止住的怒火再次上涌,正要开口驳斥。
白辰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陛下请看!”
他指向那箱中流光溢彩的珍珠:
“那箱中的珍珠,号称‘东海月明’,色泽圆润,光华内蕴,确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但陛下可知,此等大小、此等色泽的‘东海月明’,普天之下,唯有我大明东海渔民,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特定深海海域的巨蚌体内,经历十年以上风浪滋养,方能侥幸得之一二?”
他的手指又滑向旁边几匹色彩绚烂、织工精美的锦缎:
“再看那几匹所谓的‘云霞锦’,色彩变幻,薄如蝉翼,触手温润。”
“此锦,乃我江南织造局集合顶尖绣娘,耗费无数心血,专为皇室和朝廷大典所织造的贡品!其核心的‘三梭提花暗纹’之法,乃我大明不传之秘,严禁外流!区区岛国,如何能够织造?”
不等众人消化这惊人的信息,白辰的手指又猛地指向角落里一尊约半人高的赤金观音像,那观音像宝相庄严,金光闪闪,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白辰的声音,陡然转为一种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冰寒!
“还有那尊‘赤金观音像’!”
“诸位请看清楚,在那莲花宝座的底沿,是不是刻着两个小字?”
有眼尖的官员伸长脖子仔细辨认,随即失声惊呼:
“是‘镇海’二字!”
“镇海?!”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许多武将和老臣的记忆与怒火!
“镇海号!那是我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之一!”
“三年前!镇海号在东海巡航时,遭遇数倍于己的倭寇舰队伏击!全船三百一十五名将士,力战殉国,无一生还!连船体都被倭寇凿沉大海!”
“这观音像,分明是镇海号上,将士们祈求平安的供奉之物!怎么会在这里?!”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怒火,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
白辰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瘫软在地的藤原使者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藤原使者!”
“你现在还敢告诉朕,告诉陛下,告诉满朝文武!”
“这些所谓的‘国中珍宝’,真的是你们岛国‘世代相传’的吗?!”
“还是说……”
白辰猛地一甩袖袍,声音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金銮殿上:
“这些,全都是你们这些倭寇!从我大明沿海烧杀抢掠!从我大明百姓家中巧取豪夺!从我大明将士尸骨上……搜刮而来的赃物!”
“赃物?!”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金銮殿每一个人的心头!
大殿之内,死寂之后,是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掀翻殿顶的喧哗与怒潮!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用我大明将士的血染之物,来充当所谓的‘厚礼’?!”
“这是羞辱!这是赤裸裸的蔑视!是对我朝三百一十五名殉国英烈的亵渎!”
“杀了他!杀了这个包藏祸心的倭寇使者!”
无数官员,特别是那些与军方有联系,或家乡曾遭倭寇侵扰的臣子,此刻已是目眦欲裂,激动得浑身发抖!
靖王脸色煞白,看着那些群情激愤的同僚,再看看瘫软如泥的藤原使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被骗了!
他竟然被这区区岛国使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险些成了引狼入室、辱没国体的千古罪人!
想到这里,靖王看向藤原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藤原使者,早已没了先前半分倨傲。
他面如死灰,瘫在冰冷的金砖上,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不是,陛下明鉴,这……”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淹没在群臣的怒吼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白辰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事实已经胜于雄辩。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最高处。
那龙椅之上的大明皇帝。
此刻,皇帝陛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怒、羞辱、以及一丝……后怕的复杂神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龙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先是死死剐过瘫在地上的藤原使者,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凌迟。
随即,那目光又缓缓移向了脸色同样难看的靖王。
靖王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俯身下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臣有罪!臣识人不明,险些被这奸贼蒙蔽,请陛下降罪!”
皇帝没有立刻回应靖王。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大殿中央。
看着那些曾经被认为是诚意的厚礼,如今却成了扎眼无比的赃物,成了大明耻辱的见证。
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气,开始从这位帝王身上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