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乔装改扮的海盗
恒第齐2025-03-04 09:153,169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范文珺一个人在船尾的甲板上找了一个躺椅坐下,半靠着椅背看书。书页打开了好久,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干脆把书盖在脸上,准备开始打盹。迷迷糊糊,眼前一阵白晃晃的光把她惊醒,睁开眼睛,正对上陆鸿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

  “才上午就开始犯困了?”陆鸿问道。

  范文珺没有答话,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书。陆鸿摸摸自己的头发,无声地笑了。不远处,白殷煜已经两只手各拖着一把躺椅走了过来,陆鸿迎上前去,帮着他把两把躺椅一左一右地放在了范文珺的躺椅旁。

  这时,一男一女从白殷煜身边走过,同白殷煜打了一个招呼。那女子有点幽怨地看了白殷煜一眼,然后挽着那男子的胳膊走了。范文珺和陆鸿认出那是从马赛上船的一对兄妹,艾萨.约费和伊莲娜.约费,哥哥是应聘前往上海法租界当警察的,妹妹也一同前往。那妹妹是一个美丽娇弱又害羞的人,却似乎格外注意白殷煜。

  陆鸿已经舒舒服服地在躺椅上敞开了四肢,他有点促狭地冲在躺椅旁边兀自站着的白殷煜眨了眨眼睛,白殷煜假装没看见,慢慢也在躺椅上坐下,很惬意地闭上双眼养神 。

  远远的,伊莲娜挽着哥哥的胳膊沿着船舷走来走去,这仿佛是他们的例行锻炼方式。伊莲娜.约费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向白殷煜他们这边瞟上几眼。

  陆鸿看在眼里,吹了一声口哨,说: “我说老白,那个伊莲娜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不要乱讲,我有未婚妻的。”白殷煜淡淡地说,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陆鸿很较真地说: “你这句话,逻辑上有问题,你有未婚妻跟她是不是喜欢你,是两件不同的事,你有没有未婚妻,伊莲娜都有可能喜欢你呀,我只是问伊莲娜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白殷煜还是淡淡的: “你既然这么讲究逻辑的严密,就应该去问伊莲娜,而不是来问我,我怎么能知道她怎么想的?”

  陆鸿双手在膝盖上拍了一下,站起身道: “也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还是亲自去问问伊莲娜吧。” 然后做势要往伊莲娜他们那里走去。

  范文珺一言不发地看着手里的书,白殷煜继续闭目养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陆鸿说了些什么,更没有要拉住他的意思。一看这样,陆鸿自己先泄了气,悻悻地坐回躺椅,口中嘟哝了一句: “没劲,我还是来一瓶啤酒吧。”

  范文珺不动声色地说: “风平浪静的,你喝什么啤酒呀。”

  此话一出,三个人却都咧嘴笑了。原来,对他们三人来说,喝啤酒这句话,是有典故的。客轮驶过阿拉伯半岛之后,遇上了狂风巨浪,剧烈地颠簸,连从不晕船的乘客也受不了了,纷纷跑回舱房,躺在各自的床上,祈祷这阵风浪赶快过去。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和另外一桌的两个英国小伙子,加上一个忠于职守的侍者。

  紧闭的门窗被晃得嗒嗒作响,椅子也随着波浪的起伏,东倒西歪。他们三人,每人手中握着一瓶啤酒,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子腿,桌子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三人的眼里都闪着兴奋而快乐的光,偶尔趁着风暴稍微平息一点的几秒钟间隙,他们三人举起瓶子碰杯,然后赶紧喝上一口,脸上和衣服前襟上,都洒上了大片的啤酒液。三个人像傻子一样放声大笑,陆鸿用英语高呼: “上帝呀,没有比这更好喝的啤酒了!” 另外一桌的英国人也大笑着举起瓶子,遥相呼应。只有中年的侍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风里来浪里去,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子见多了。自那以后,他们三人就自封为三剑客。

  三人懒洋洋地躺了一阵,忽然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陆鸿翻过身,趴在躺椅上,口气神秘兮兮地另外两个人说: “对了,你们晓得吗,昨天我们在栈桥上遇到的,那个叫莉莉的嚣张跋扈的丫头,是什么人?”

  陆鸿性格爽朗活泼又大方,在船上人缘很好,尤其深得中年太太们的喜爱,八卦消息来源很广,但另外两人并没有如他所愿,表现出好奇心。

  不需要额外的鼓励,陆鸿继续讲:“我听新加坡上船的客人讲,那丫头是新加坡城里最有名的富商的女儿,妈妈是葡萄牙人。她老爸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她爸给剑桥大学捐了一大笔银子,才把她送进剑桥大学,可没几天,她就因为行为不端,被开除了。也是,看看昨天她那样子,能是什么好人!”

  “还有,你们猜猜,要巧不巧,昨天跟她打得火热的那个小子,正好就在我隔壁的舱房。”

  范文珺坐直身子, 啪的一声,书从身上掉了下去,她竟似不觉。陆鸿和白殷煜两人都有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见他们如此,范文珺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是吗?陆公子,恭喜你有伴了,以后不用来找我们这些穷朋友了。”

  知道陆鸿坐的是二等舱后,范文珺和白殷煜戏称他为陆公子,大概是觉得作为学生,坐二等舱有点铺张浪费了。吓得陆鸿不敢告诉他们,从上海出发去欧洲时,家里给他买的是头等舱,这次自己买船票回去,已经是自动降级,厉行节约了。

  “啊,呸,谁要这种假洋鬼子作伴!” 陆鸿愤愤不平地说:“明明是中国人,却要假装洋人。本来我想,好歹也算是船上的邻居,上去跟他打招呼,他却只跟我讲英语,只说自己叫James,连姓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装什么装! ”

  范文珺问:“你怎知他是中国人?”

  “我听见侍者喊他,好像是什么唐先生,分明是中国人的姓。”

  唐先生,James,范文珺在心里默念着,渐渐变得很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白殷煜看了陆鸿一眼,说: “好啦,我们继续收留你。别搭理那个假洋鬼子就是了。”

  突然,趴在躺椅上的陆鸿把手往上层的甲板一指,说: “看,就在那里。”

  “什么就在那里?”范文珺和白殷煜都转过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一层的甲板看过去。

  “就是那个假洋鬼子呀,看见没有,就是穿着灰色长裤、白色长衫,同那个金发女孩子讲话的那个家伙。厚脸皮的登徒子!”

  范文珺顺着陆鸿所指方向看过去,等等,果然,看见了,他。

  鬼使神差般,范文珺站起身,一把抓过白殷煜躺椅上放的准备用来看海鸟的望远镜,对着上层甲板,对着那人,调整着焦距。这次她要仔仔细细地看个明白。

  金发女孩在不停地讲话,开心地微笑着。男人手里拿着一支烟,没有点上,而是用手指摩挲着,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丝微笑,颓废的潇洒。仿佛是在说,你看,我对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独独你说的还有点意思。没有比这更强的吸引力,引得年轻女孩像飞蛾扑火一样,投向罗网。

  范文珺觉得心里的那个人影,那个少年,那个在安顺堂练武厅里的少年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向她走来,又真真切切地离她而去。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少年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花花公子般的人物。那样清淡而明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看见范文珺这样孩子气而冒失的举动,白殷煜和陆鸿都呆住了。白殷煜轻轻然而坚定地从她手中拿过望远镜,低声说: “文珺,这样太失礼了。你又不是小女孩,不要这样。”

  范文珺坐回躺椅上,茫然无措的样子,陆鸿半开玩笑地问她: “怎么回事?这人是乔装改扮的海盗还是被通缉的杀人犯?”

  范文珺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他当过兵,而且右胳膊受伤了,还没好。”

  陆鸿霍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范文珺: “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范文珺没有看他,眼睛向上层甲板上那个着白色长衫的身影扫了一眼,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这很容易看出来。看他手上的茧子,而他明显不可能是从事体力工作的,所以肯定是当过兵。至于右胳膊受伤,看他的行动和姿势就能猜出来,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三年医学院也不是白上的。”

  陆鸿的声音变得充满了敬仰之情: “福尔摩斯小姐,你太厉害了。”

  坐在一边的白殷煜,却像受到了出乎意外的打击,无意识地抓住了范文珺的胳膊,声音变得有点颤抖: “一面之缘,就能看出这么多的端倪。我们同你这样朝夕相处,在你面前,岂不成了透明人?”

  也许是因为望远镜被他抢了,也许是胳膊被抓得有点疼,也许是生什么人的气,范文珺忽然无名火起,猛地转过头,盯住他的眼睛: “你害怕我知道你的秘密?害怕我知道你想变卦,不想同你的未婚妻结婚了?”

  话音刚落,白殷煜脸色变得铁青,一向温和的脸上布满了怒容,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范文珺!” 然后松开手,转身走了。

  范文珺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陆鸿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嘴里喃喃道: “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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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归国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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