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七那天，爷爷确诊了肺癌晚期。
小老头依靠在床边问我爸妈：“慧慧怎么那么久没来看我？”
爸爸支支吾吾：“慧慧读书，没空来。”
从此，爷爷天天守着病房门，等我这个不会回来的人。
我求了阴差很久很久，变成了一只小鸟。
飞回人间，见我爷爷最后一面。
1
“老大，慧慧怎么那么久都没来看我？”
洁白的病房里，爷爷靠在床边问我爸妈。
爸妈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这不是来看他了吗？
爸妈呼吸一窒，随即道：“爸，你又忘了吗？慧慧去培训啦，不在家！”
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道：“哦，对对，她去读书了，不能打扰她！”
“我累了，要睡一会……”
等爷爷睡熟之后，爸妈悄无声息地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他们躲进最远的楼梯间里，刚关上门，我爸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快奔五的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妈也红了眼眶：“好了，别哭了，别让你爸看出端倪来！”
我爸强行止住了眼泪，问我妈：“慧慧头七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我的头七？
开什么玩笑？
我打量了自己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竟然是一团白色的雾气。
记忆涌了上来，我这才想起来。
我在七天前就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了。
家里人一直向爷爷隐瞒着我去世的消息。
“肺鳞癌，晚期，没几天了。”我妈叹了口气，“从住院到现在，爸都瘦了十斤了。”
我愣住了。
爷爷生病的消息也一直瞒着我。
爷爷常年有呼吸病，是年轻时在矿上做工留下来的老毛病。
老了之后时常因为肺炎住院。
我一直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
我爸的眼里的泪水又一次积蓄起来，但还是强撑着说：
“跟家里面的人说一声，都把嘴看严了，慧慧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一个字！”
“我爸他，现在就靠着慧慧这一口气吊着了！”
我妈点点头：“放心，我们知道的。”
“看好了家人最后一眼了吗？看完了就和我们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后多了一黑一白的两个男人。
我知道他们是来抓我走的。
我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朝着两人跪下：
“求求你们了，让我陪我爷爷走完最后一程吧！”
我和他们做了交易，他们同意了。
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
比起一般的小鸟，我学会飞的速度更快。
没办法，我着急回家。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我的家在北边，
一路往北飞，和一群群往南过冬的鸟擦肩而过。
“天太冷了，和我们一起去南方吧！”
我说：“不了，我家有人在等我回去！”
飞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来到了久违的病房窗户边。
我不熟练地扑着翅膀：“爸爸妈妈爷爷，我来了！”
然后“啪叽”一下撞在了病房的窗户上。
“什么动静？”三人转过头来看着窗户。
“没事，是只鸟。”爸爸说。
“奇怪。”我妈蹙起了眉头，“这大雪天的怎么还有鸟？”
妈妈！是我！
我扑着翅膀，又撞了撞窗户。
让本鸟进去！
爷爷看着我的蠢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主动和我爸说：
“老大，去把窗户打开来吧！”
“估计这天太冷了，鸟也受不了了！”
爸爸妈妈坏，爷爷好！
我爸见我爷爷坚持，最终打开了窗户，放我进来。
2
室内的暖气暖洋洋的，吹得我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我飞上床头的柜子，只敢隔着距离去看他。
几个月没见，原来可以轻而易举把我举起来的小老头变得很瘦很瘦。
瘦的皮包骨，鼻子上还插着气管。
可惜我是只小鸟，一只在外面脏脏的小鸟。
我总怕自己一身脏，不敢靠近他。
“你们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慧慧就和这鸟一样傻。”
“老房子后院那个推拉门，她小时候老是忘记拉就往上撞，撞得头都红了，我还去隔壁借茶油给她涂！”
爷爷笑呵呵地取了手机，拍了张照片。
“我拍给慧慧看看！”
聊天界面里满满当当都是小老头给我发的消息。
【慧慧，今天下雪了！你那里冷不冷啊？】
【慧慧，一个人在外面要舍得花钱吃好点穿好点，别冷到自己！】
【慧慧，什么时候有空啊？给爷爷回一个消息吧！】
小老头不会打字，所有的消息都是发的语音。
可是界面是一片绿色，那头的人静悄悄。
无人回应。
“爸，你还给慧慧发消息干嘛？”我爸蹙眉，“都和您说了，慧慧是去培训了，全封闭的！”
爷爷挠了挠没有头发的脑袋：“我现在记性不好，我怕现在不给她发，以后等她回来了我就忘了。”
我看着小老头的样子，突然好想上去抱抱他。
“吱吱，吱吱！”
“你在叫什么呀？”爷爷笑着问我。
我飞了起来，直接朝着卫生间飞去。
“爸，我去看看！”爸爸跟了上来，看着我用嘴使劲啄了啄卫生间的喷头，“你想洗澡？”
我又用嘴使劲啄了啄喷头。
“爸，奇了！”我爸从卫生间探出头，“这鸟要洗澡！”
我爷爷笑呵呵：“这鸟还挺讲卫生！”
我扑腾扑腾翅膀，那可当然了！
我爸给我洗了澡，又拿了个小毛巾给我包裹好。
可还没等他将我拿出去，我就自己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爷爷的病床上。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我几下。
我轻轻啄了他两下当做回应。
“这鸟还挺通人性的。”爷爷伸出手，我顺从地跳进他的手中。
然后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长期的输液让他的手变得和输液瓶里的药一样冷。
可明明之前爷爷的手是最暖和的！
我小学时，他来学校门口都会先去买个烤地瓜将自己的手捂得暖暖的。
等我出来了，我就可以右手拿着热热的烤地瓜，左手牵着爷爷热热的手。
“老爷子，这鸟和你亲啊！”我妈笑呵呵地说。
“是，这鸟和我天下第二亲！”我爷爷逗弄着手上的我。
才不是呢！我和爷爷天下第一亲！
“我和慧慧啊，是天下第一亲！”
小老头问我：“小鸟，你想不想住在这里，和我这个老头子搭个伴？”
当然了！
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
我用嘴轻轻啄了啄小老头的手指。
3
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就有了生气。
毕竟谁让我是一只E鸟。
这房间里面有了我的小窝，是我爸拿了一件我小时候的衣服给我做的小窝。
舒服死了！
他们还给我取了名字——长安
长安长安，长久平安。
亲人无忧，福寿康安。
爷爷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逗弄着小鸟。
然后拍点小视频发给我。
【慧慧，你看看长安今天在晒太阳！】
【慧慧，长安吃饭了，你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爸爸妈妈每周六都拿我的手机给爷爷回信。
【爷爷，我一切都好，你要好好治病，等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啊！】
【爷爷，我吃饱了，吃的很好！你也要多吃饭！】
爸爸妈妈的白头发越来越多。
或许是担心爷爷，又或许是思念远去的我。
“呦，老爷子，最近精神劲不错啊！”
这天，我正和爷爷玩，病房的门却被突然推开。
叔叔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我这个叔叔年轻时就不学好，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早早就和我们断了联系，他来做什么？
我爸站起身，警惕地问：“你怎么来了？”
“咱爸生病了，我来看看，怎么了？不行吗？”
说完，他就伸手将我捏了起来：“怎么还有只死鸟呢？”
你才死鸟，你全家都是死鸟！
我狠狠啄了他一口，痛的他将我狠狠甩在床上。
啊，好晕……
“长安，长安，你没事吧？”爷爷捧起我。
我缓过劲来，啄了啄他的手表示安抚。
“行，看了就走吧！”我爸挡在我们身前，下了逐客令。
“大哥，不要这么急！”
叔叔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说说看吧！咱爸什么时候出院？”
“出院？”我爸也愣在原地。
“咱爸这精神也还可以嘛！该出院不就出院了？”
“这住院也怪费钱的！”
我爸暴怒，拉起叔叔就往外走。
“你是不是有病，你在到底要来干嘛？”我爸压抑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急忙跟出去查看，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
但他要是敢对我爸怎么样，我就啄烂他的眼睛！
“来干嘛，老爷子得的事癌症！马上就要死了！”叔叔满脸不屑。
“老大，不是我说，你就是蠢，医院多贵啊？”
“你把钱砸在这里你脑子有坑吧？现在把爸拖出来回家等死，等他死了我们把钱一分不好吗？”
我爸额间的青筋暴起：“你个畜生！”
叔叔笑了笑：“随你怎么骂，名声哪有钱重要？”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给老爷子办出院，要么现在我们分钱！”
畜生、真是畜生！
一个人，还比不过我一只鸟。
可下一秒，我就挨了一脚：“死鸟，吵个屁！”
“哥，你要是不决定，我现在就进去，把病情告诉老爷子，看他自己怎么做决定！”
叔叔就是拿准了我爸没把病情告诉爷爷。
想用这个逼着我爸分钱！
我爸看着叔叔，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眼里全都是失望。
“行，钱我们对半分！你拿了钱以后别来了！”
叔叔点点头：“行！”
4
我回病房的时候，爷爷正在发呆。
我跳上床，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背。
“长安回来啦？”爷爷笑着将我捧到手心。
我爸带着叔叔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爸，我这次回来呢，也是和大哥商量了一下，想要自己做点生意。”
“你卡里的钱我也不多拿，拿走一半就行！”
叔叔嬉皮笑脸，伸手就要去拿我爸的钱包。
“滚，你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我爷爷吼他。
爷爷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胸腔因为叔叔的话而被气到产生剧烈的起伏。
“老爸，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个小儿子肯定什么都要有！”
我站在爷爷的肩头大叫：“滚啊，神经病！”
对这个叔叔，我从小就是厌恶至极。
“爸，他要钱就给他吧，以后就当我们家没有这个人了！”
我爸拍板把这件事定了。
“爸治病也花了不少钱，再加上你之前偷拿……”
叔叔大声嚷嚷起来：“怎么能叫偷？那我爸！我们家自己的钱！”
“行，给你的。”我爸顺了口气，“但剩的钱也不多，只能给你七万，你爱要不要！”
叔叔变了脸色：“就这么一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哥，你跟我发誓，说实话！是不是你借着给爸看病的名义昧下了？”
我爸才不是这种人呢！
我气得狠狠在他的手上啄了几下，血顺着他的手留下。
“草！死鸟，今天就和我过不去是吧！”叔叔吃痛，想来掐我。
我一扑腾，又飞回爷爷肩上，让他扑了个空。
爷爷摸着我的羽毛，看向叔叔：“嘴巴放干净点。”
“这鸟有灵性！分得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行，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只鸟！”叔叔狠狠啐了一口。
“等你死了，别让我给你送终！”
指望你？笑死！
我吱吱叫着，骂的很脏。
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我爸一脸平静：“我问心无愧，爸的钱我一分没拿。”
“你要是想和我算，那我们就连着爸的医药费一起算。”
这要是算起来，我保证叔叔绝对得把裤子赔进去！
眼见没讨到好处，叔叔眼睛一转：“这七万是老爸的存款，我记得家里还有个祖传的玉镯子，就之前我妈生前带的那个！应该也值不少钱吧！”
“拿出来，这笔钱绝对不能少了我的！”
我看着叔叔那厚颜无耻的样子，真是恨不得上去啄死他。
“滚！”
“砰——”的一声，爷爷拿起身边的保温杯，狠狠地朝着叔叔砸去。
针管从他的手上脱落，血顺着手背咕咕流下。
“滚出去！”爷爷喊着，几次呼吸不上来。
我爸冲上去，努力地给他顺着气：“爸！别生气！”
爷爷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指着叔叔：
“我告诉你，你别想打这个镯子的主意！这个镯子我是要留给慧慧的！”
原来在爷爷的心里，他早就决定好了要把这个镯子留给我了呀。
可是这个小老头根本就不知道，他最爱的孙女早就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
叔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不安在我的心里不断地放大：
“老爷子，你想想看，你多久没见到你孙女了？”
“还想着……”
“砰”的一声，是骨头碰撞的声音。
我爸一拳砸在叔叔的脸上：“你再给我胡说一句试试！”
医院的安保被惊动了，将叔叔扭送出了门。
“滚！”我爸跟上去，怒吼一声，“以后我们家没有你这个人！”
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老大！我要给慧慧打电话！”
爷爷的语气固执。
“爸！”我爸急了，“慧慧去外面学艺术了，没办法接你的电话！”
“打！今天我要给慧慧打电话！”
小老头的语气很固执，隔着半个病房的距离无声地和我爸爸对峙。
“老大，求你了……”爷爷的眼眶红了，“我想给慧慧打个电话。”
“我已经二十三天没和慧慧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