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当时说，神界的第一神将‘将明’是我最好的归宿，所以我才择他为主。——这些，你可还记得？”
幻夜说完，迷失才堪堪反应过来。
啊……原来，眼前这只所谓的第一神将的坐骑，其实与自己有过这么一段渊源么……
他竟然是当初的那一只年幼“荒雪”……
迷失不禁扶额。
这千万年，他见过无数人事，自是不能全都记得，但是经幻夜一提醒，他还是回忆起来了。
“啊……原来竟是你么……”他说着，便左手一挥，那些原本囚禁着幻夜的荆棘藤蔓便收了回去，显现在雪面上，回归成鲜红玫瑰花瓣。
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恢复，玫瑰花瓣落处，那里还有斑斑血迹渗出。
“你是忘记了吗？”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神伤。
当初若不是遇见迷失，估计他宁可被锥心棘刺穿身体，也不会屈服于神界的力量。
他所追求的自由，不过是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翱翔。
然而迷失却已经堪破“众生生来枷锁”，并且在这无形“枷锁”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迷失遵循本心，于是，他也跟随迷失的遵循。
迷失语气轻轻，似是完全没发觉他的伤神：“现在不是想起来了么？”
一边的遗洛心想，既然幻夜是与初代神明同代的神兽，那么神界之中，迷失的第一个信徒，其实是幻夜……只不过之后被迷失许给了将明罢了。
如今重逢，还真是……
造化弄人。
幻夜一噎，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的眼睛呢？你还没有回答我。”
迷失的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蒙了黑色长巾的眼睛，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较大的情绪起伏：“因为一些缘故，被剜去了。”
幻夜眼神一凛：“谁干的？！”
同样都是信徒，幻夜与遗洛，如今已经有太多的不一样。
幻夜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神兽，甚至可以义正言辞地向迷失讨问是谁伤害了他，并且为他报仇。
然而遗洛不行。
迷失本来就是为了遗洛而残破，加上她如今也已经堕落神坛……
他们已经天壤之别。
迷失似乎察觉到了遗洛的某种哀伤失落，便将她搂紧了一些，顺便回答幻夜，道：“你打不过那个人。”
身为“罪罚神明”的蒂舟，在神界的对手屈指可数。
迷失的声音语气都很温柔，但是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在面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事时，这种温柔疏离之感，便又有一种极尽残忍的清冷。
“所以呢？你们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能治疗你眼睛的东西么？”
“不是治疗。”迷失怀中的遗洛终于开口。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还在迷失的怀中。——不知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因为以往习惯了，所以才不甚在意。
遗洛继续说道：“迷失的眼睛无法恢复。我们在找能代替这双眼睛的东西。”
有些愧疚，不论是被宽慰了多少遍，必须面对的时候，那种自责感依然清晰，如锥在骨。
迷失下意识再将她抱紧了一些，算是无声宽慰。
然而女子的身体香软，鼻尖香气一丝萦绕，他猛然回神，又将她松开了一些。
幻夜一听到那“无法恢复”四个字，眼中的杀意又起，周遭的气温似乎也越发低下。
能造成“无法恢复”地创伤，除了那个掌管“罪罚”的神明，——蒂舟，幻夜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但是淡泊如迷失，怎么可能冒犯到神界的神圣条律呢？
他忍不住问道：“迷失，你……究竟是怎么得罪蒂舟的？”
那个睚眦必报的“罪罚神明”，就算是强大如主人，遇到了这个疯子，都不会愿意与他正面相对的。
迷失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温柔，似乎还夹带着茫然而来的一种飘渺：“我犯了错，然后接受神界的一切惩罚。”
幻夜无奈叹息一声。
他右手抚上自己那一双宛如战场厮杀过后的猩红狼月的红色眼睛，又问道：“那么你们现在找到能……代替你眼睛的东西了么？”
不知为何，他的这般模样，遗洛见了，觉得他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她没再继续说话，迷失也哑了声，三人之间，唯有周遭霜风不断吹袭的声音。
吹落林中的树叶，发出诡异的窸窣声响。
“你知道了一些什么？”良久良久之后，遗洛才堪堪开口。
幻夜看向她，嘴角挑起的那一抹笑意颇有些张扬，甚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他开口，回答道：“全部。——
“你们是来找‘月神石’的，对么？——这世间能代替一双明眸的东西，除却我主人陨灭之后留下来的眼睛，——再无其他。”
遗洛追问道：“它在哪里？”
“我说过，——‘潭中无物可取’。”
遗洛眉心微蹙，心觉不妙，但是嘴巴却好像不受控制、声音自动就从喉间发出一般，再次问了一遍：“它在哪里？”
“你还不明白么？”他的语气忽然染上一层浓重哀凉。
他看向迷失，道：“迷失，你是知道的。——‘荒雪’的眼睛，从来都是不见五彩的。
“主人战灭后，能继承他的遗物的存在，——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这番解释，不由让二人狠狠一惊。
遗洛深深凝望着那一双红色眼睛，眼中神色复杂。
原来幻夜并没有说谎。
潭中真的“无物可取”。——
因为“可取之物”，就在他的眼中。
将明战灭之后，他所遗留的眼睛，被他的神兽幻夜所继承。
可是……
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虽然遗洛是三代神明，没有赶上初代的神魔之战，但是将明战灭的地方，据记载，应该是“无妄云巅”，不应该是迷境森林的“月心潭”。
于是，遗洛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在月心潭之上盘旋千万年，依然不肯离去？”
回答遗洛的是幻夜的沉默。
遗洛便继续道：“将明神将的遗骸已经陨灭，宇宙之中，万物洪荒，早已不存在将明神将的任何气息。而你——既然将明神将的眼睛在你的眼中，那么你又为何要困居这林中一潭？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目的？”
遗洛的语气越来越意味深长，且说着说着，右手便有星光点点，身体也开始有些紧绷，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迷失的怀抱，与幻夜重新开战的准备。
迷失将遗洛更加搂紧了一些，怕她冲动，又不小心伤了自己。
幻夜倒也不在意遗洛忽然而起的杀意，只是右手轻抬，潭中便有什么东西缓缓升起，最后完全展露在三人眼前。
——那是一个冰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