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妈妈身边就好……”
——留在妈妈身边就好。
他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他再次将头埋在遗洛的颈间,几近贪婪地嗅食着遗洛身上的气息。
然后在她看不见的阴暗处,微微一笑。
浅淡,妖魅,邪恶,还有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是的,如果一些微不足道的悲伤与泪水,能够换得妈妈的怜惜,那么将它们舍弃掉,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只要现在,他一直陪着妈妈就好,往后的事情,他都不必多想。
他也是那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人。
“妈妈……”他的声音依然软而沉闷,带着微弱的哭腔,让遗洛的一颗心脏,再次一紧。
“我在。”遗洛连忙应道,“妈妈在。”
约希特的如意算盘得逞了,此刻却还得了便宜又卖乖地问道:“妈妈,如果约希特没有去上学,妈妈会觉得约希特不听话而嫌弃约希特吗?……”
他知道遗洛最是心软,所以他惯会以一种软糯的腔调,说着一切委屈和悲伤的话语。
而遗洛,也果真就是上这个当的人。
她轻轻拍了拍约希特的脊背,温声安慰道:“不会哦~约希特永远都是妈妈的小宝贝。以后约希特想看什么书,妈妈就去买……”她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想法。
她有些惊喜地说道:“约希特,以后妈妈教你,好不好?”
啊?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离开了遗洛的颈间,红宝石一般的眼眸依然干净纯澈,只是原本带着钢印蓝的眼白已经通红,看上去好不委屈可怜,又好不惹人怜惜。
“妈妈教我吗?”他重复了一遍。
遗洛也点点头:“嗯,妈妈教你。教你读书,识字,书写……以后,都由妈妈来教你,好不好?”
约希特当时没有多想。
这个占有欲极强的小怪物,别的从来都不多考虑。
他唯一关注的,只有遗洛。
所有阴谋的出发点与终点,都不过是为了这个将他重新收养、给了他一个家的——母亲罢了。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应道:“如果是妈妈的话,约希特一直都会很愿意的。”
遗洛将额头抵在约希特的额头上,眉眼弯弯,笑着摇了摇头:“约希特最听话啦……”
……
房间外,诺尔瑞夕和斯贝一还在僵持着。
诺尔瑞夕坚信他们的身份并不普通,而斯贝一也并不清楚自己真实的身份,从而因为诺尔瑞夕的疑问,陷入长久的自我怀疑中,独自挣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森林外面又吹起了一阵摇林风,带进了一丝丝混着玫瑰花香的凉意,斯贝一才愣愣回神。
他开口,声音不复之前的甜软,有着因为太久未曾开口说话而成的干涸,以及因为过于紧张所导致的沙哑。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一些什么呢?”他这样问道。
“我并没有试图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什么答案。”诺尔瑞夕这样回答。
斯贝一忽然一笑,——这一笑,倒真已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意味了。
他再次问道:“诺尔瑞夕,你为什么要说约希特和我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呢?你难道见过吗?可是你不也是才被妈妈带回来的孩子吗?你甚至说你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顿了顿,他的话锋忽然一转,隐约有一种挑衅的意味:“难道……你在说谎吗?”
他们彼此都想从对方的口中了解到什么不寻常的信息或是直接的答案,但是却总是被对方巧妙地隔挡开,甚至让自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他们在以为自己将死了对方的军之后,却又被对方剑走偏锋,抢下了一口活气。
然后对方又反过头来,杀了他们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极限拉扯。
诺尔瑞夕果然僵在原地,好久好久,都不能开口。
如果说刚才自己的那些疑问只不过是招行险棋的套路,那么斯贝一此刻的问题,可谓是一语中的。
——他为什么会说他们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难道他真的见过吗?还是……他真的在说谎吗?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他应该没有说谎……
但是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难道是因为谎言太过于诚恳,连自己的意识都蒙骗了吗?
因为连自己都骗了过去,所以才能欺骗往后的所有人吗?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他也如同斯贝一刚才那样,陷入了一个几乎是死循环的自我怀疑之中。
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他伸出手将其抓住,但是那些画面很快就变成细碎黄沙,在没有风吹的时候,消散而去。
然后,又出现了新的画面。
各种各样的画面。
是不属于冰茧中的冷漠冰蓝色的温柔彩色。
——那是他被冰封于冰茧之前的人生……吗?
忽然,木屋的门被一阵风吹得大开大合了一下,发出震耳响声,惊得诺尔瑞夕立刻回神。
灰与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惊恐,与茫然畏惧。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看向那扇被风吹得开开合合的木门,然后又望向门外,似乎窥见了这疾风的几分不同寻常。
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背后,竟然一片濡湿,全是冷汗。
他试图回忆起刚才出神时脑海中那些一闪而过的零碎画面,但是却已然是一片空白。
他眉心一紧,任凭怎么回想,所抓住的,也不过是冰茧碎开之后的茫然长夜。
以及睁开眼时第一眼就入目的,遗洛的那一张脸。
见他久久不说话,眼中的惊恐甚至难以掩藏,斯贝一或许也有了几分明了。
他缓缓开口,道:“你看,你自己都不清楚你的身份与过往,又怎么能指望我们都能全部知道呢?”
诺尔瑞夕被他的声音再次拉回现实,转头看向他,眼中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就这样看着斯贝一,并不急于言语。
也不急于解释。
沉默几息之后,他甚至更为笃定地说道:“虽然我无法回答你的那些问题,但是你也同样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他唇角轻勾,精致却冷漠的面孔便生动了许多。但是因为笑意轻嘲,所以看上去,也更为刻薄了几分,“斯贝一,如果我们真的有什么相同点的话,——我们可能都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