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洛大人！我昨天看到约希特在这株月色朱华面前逗留了很久！！——”
穆里牧的声音刚落，遗洛的心脏就不可遏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是知道的……
当时，约希特真的在这株月色朱华的面前蹲着。
她虽然不清楚确切的时间，但是穆里牧如此不假思索地说出约希特的名字……
刚才，鸟雀们一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或许就是在商量这件事情吧。
她不禁问道：“穆里牧，你看到约希特在做什么了吗？”
穆里牧认真回想了一下，最后却只是摇摇头：“他只是蹲在了月色朱华的旁边很久很久……并没有什么动作……”
不知为何，遗洛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约希特只是想多看看月色朱华罢了，但是今天它的“枯萎”实在是太过巧合，她怕雀鸟们对约希特有什么误会，让这个心灵本就脆弱的小孩子，更是备受摧残。
但是说到“枯萎”……
眼前这株月色朱华，或许已经不能用“枯萎”来形容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根茎老死、花叶凋零，或许还能单纯地说是“枯萎”。但是如今这株周身黑气环绕的花苗，加上周围的一小块焦黑土地……
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被什么肮脏东西感染了，从而导致的“魔化”。
约希特是恶魔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声张。
她知道“恶魔”这个存在对于其他四个种族意味着什么。——杀伐、嗜血，冷酷无情；战争和祸端。
是比那些被信仰遗弃的堕神们，还要肮脏不堪的暴戾存在。
没有完整的对错意识的森林生灵们，对于“恶魔”这样的存在，一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如果坦白了约希特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对他予以驱逐，但是下意识地还是想要逃避的。
所以她就一直隐瞒着。
即便是此刻，——已经隐约可以感知到一些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她也依然不忍心将约希特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她忍不住伸出右手，雪白柔嫩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黑气缭绕的花苗。
伴随着“嗞”的一声，她顿觉指尖一阵被灼烧的痛楚。
她面色麻木又冷静，抬起手，看了一眼右手食指与中指上的灼伤伤痕。
焦黑的，猩红的。
肮脏的。
疼痛的。
她有一瞬愣神。
长久的舒适，让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会受伤的存在。
即便是身为堕神，却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存在。所以约希特挣扎时的指甲会划伤她的眼角；所以刚才的触摸会灼伤她的指尖与脚心……
然而能让她受伤的东西，都不能潦草地以“普通”二字苍白又平凡地一笔带过。
她心中隐约着一种不安在叫嚣，但是面上却是冷漠又平静。
只听她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薄唇轻启，缓缓开口，淡然又轻声地说道：“是我这几日太过忙碌，疏忽了对它的照顾。
“你们还不知道吧，月色朱华可算是这世上最最娇贵的存在了呢。不仅仅是对于环境的挑剔，旁人若是在它面前说了一句重话，它都能直接枯萎呢。
“一定是我这几天没能精心照料它，让它难过了，所以它才直接枯萎了，算是对我不关怀它的一种无声指责。”
她这样解释道。
虽然月色朱华的确如她所言一般娇贵，但是“枯萎”毕竟不是“魔化”。
所以，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特地软了几分语调，甚至连声音语气，听上去都有几分恰到好处的俏皮。
“真的是这样吗……”穆里牧还是有些怀疑。
这时，遗洛的眼中适时地显出了几份忧伤神色：“我以前在神界的时候，也有幸得到过一株月色朱华。
“本来还养得好好的，但是有一天，少给它浇了一次水，它就直接萎了一片叶子。当时没忍住，感叹了一句它实在是太过娇惯，没想到它竟就直接枯死了一半的花苗……”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当时便再也不敢当着它的面儿说它娇惯了。真是比神主的面子脾性还要大……”
或许是她这般既悲又喜的模样实在是过于真实，让雀鸟们都纷纷动容，以为就是自己误会了约希特。
穆里牧最先飞到遗洛的身前，忍受着旁边那株“月色朱华”带给他的无形的、难受的压迫，对她说道：“对不起，遗洛大人，我们不该怀疑约希特……”
其余的鸟儿们也都飞到她的身前，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歉。
格瑞恩先生也说道：“大人，这也不是您的错，是我们也没能为您分担一些责任……”
“对啊，遗洛大人，还请您不要自责……”
“是啊，大人，您不要自责，而且还要注意休息呢……”
“可不要累坏了身子……”
“叽叽喳喳……”
“……”
她将这些看在眼里，听入耳中，觉得又欣慰，又愧疚。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与心虚，她勉强一笑，眉眼弯弯，其中却无半点笑意。
只听她道：“好了，今天这事儿，应该吓到你们了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格瑞恩先生附和道：“既然大人这样说了，那我们便散了吧，也让大人好好休息。”
鸟儿们很听话，便与她纷纷告别。
“遗洛大人再见！”
“遗洛大人要注意身体啊！”
“再见……”
“……”
目送完鸟儿们的离开，遗洛看向还没有离去的格瑞恩先生，道：“先生，你也回去吧。”
然而格瑞恩先生却并不直接回答她的这一句话，而是说道：“大人，您想隐瞒一些事情，我能理解您，但是希望您……唉……您毕竟还是需要防患于未然。”
遗洛闻言，整个人狠狠一僵。
——是了。
她说的那些理由，可以瞒过不知世事的鸟儿们，却瞒不过历经了千万年风霜沧桑的格瑞恩先生。
他看透了她在包庇着什么，并且原谅她的任性，也包庇着她。
她震惊之余，也尤为感激。
“谢谢您。格瑞恩先生。”
她如此说道。
用了敬称。
虽然已经是堕神，但是曾为三代神明的与生俱来的高贵骄傲，让她从来不惯低其一等。
即便是知道格瑞恩是比自己年长许多的长辈，但是出于身份地位，她也从来不对他用敬称。
就连木昔的母亲——缇莲夫人，她也是保持着同样的客气疏离，与零落枯萎的骄傲。
“大人，您不必觉得愧疚或是自责。这不是您的过错与责任。”
格瑞恩先生留下这句话，也终于离开。
唯有遗洛，立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之上，感受着脚心的阵阵刺痛，心脏与面目眼神都渐渐冰冷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转身，忽略脚心传来的刺痛，向木屋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