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甄顾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能让沙子里变出水,但技术可以。”
他不再理会劳伦斯,而是转向费萨尔,用一种商量的语气,提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听来都匪夷所思的请求:
“费萨尔殿下,我此行是为了考证古代典籍。书上记载,这片枯喉谷在千年之前并非绝地,地下有古河道通过。我能否在您的营地旁进行一次地质勘探?”
“给我三天时间。如果能找到水,就能救活你的大部分伤员。”
此言一出,营地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就连费萨尔身边的几个亲信头领,都露出了荒谬的表情。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哪里有水,他们会不知道?
想在沙漠里打井?就凭一本不知真假的古书?这个东方人,不是疯了,就是个想哗众取宠的骗子!
劳伦斯更是笑出了声,他摊开手,像看小丑一样看着甄顾:
“我的朋友,这里是沙漠!不是你们东方湿润的稻田!我建议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脑子,别被太阳晒坏了。”
他转而对费萨尔施压:“费萨尔,不要在这种无聊的戏法上浪费时间!你的敌人不会等你!”
甄顾只是平静地看着费萨尔,等着他的回答。
费萨尔死死地盯着甄顾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狂妄,没有欺骗,只有毫不动摇的自信,仿佛他说的不是一件异想天开的奇事,而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黄金与利剑,能立刻满足他的复仇欲。
另一边,是虚无缥缈的“希望”与“活路”,却直指他眼下最深的痛处。
最终,费萨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看着甄顾,也看着劳伦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给你三天。也请我的英国朋友,在此地……多做客三天。”
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在乎再多一次失望。
但这一次,他想亲眼看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到底哪一个,能真正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
劳伦斯脸色铁青,但他看出了费萨尔的决绝,只能冷哼一声,默认了这场荒诞的“赌局”。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营地的气氛,从嘲讽,转为惊奇,最后变成了敬畏。
甄顾的团队,在所有人的围观下,从几头骆驼的驮包里卸下一堆外形古怪的钢铁零件。他们在营地旁的一块空地上,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组装起了一台……钢铁怪物。
一台由柴油机驱动,能发出沉闷咆哮的便携式钻井平台!
当那根闪着寒光的合金钻头,在柴油机的轰鸣中旋转,并狠狠刺入坚硬的岩层时,劳伦斯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那不是魔法,而是比魔法更可怕的东西——工业。
这三天,劳伦斯没有闲着。他游走在费萨尔的部下之间,用金钱和承诺许诺着美好的未来,试图瓦解他们对甄顾的信任。
而甄顾的团队则一言不发,只是轮班操作着那台咆哮的机器,汗水浸透了衣衫,但每一个人都坚信能打出水。
第三天,黄昏。
钻头已经深入地下近百米,柴油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劳伦斯嘴角的讥讽越来越浓,他身边的阿拉伯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觉得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突然!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股夹杂着泥浆的巨大水柱,就像被囚禁了千年的地龙,冲破束缚,咆哮着直冲云霄!
水花四溅,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沁人心脾的甘甜!
整个营地,死寂了一秒。
下一秒,山呼海啸!
“水!是水!真主啊!是水!”
所有的阿拉伯战士都疯狂了!他们扔掉武器,像孩子一样嚎叫着冲向那片正在迅速扩大的水潭。
他们跪在地上,用手捧起甘甜的地下水,泼在脸上,灌进喉咙。
那个小腿受伤、等待死亡的年轻战士,被人背到了水潭边,当干净的凉水冲刷他高烧的伤口时,他发出了痛苦而又畅快的哭嚎。
劳伦斯呆立在原地,他看着狂欢的人群,看着那冲天的水龙,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的东方人。
他手中的金镑,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深夜,费萨尔的帐篷,灯火通明。
他的面前,一边,是劳伦斯留下的那箱金镑和一支步枪,冰冷坚硬,散发着复仇的诱惑。
另一边,是一碗刚打上来的井水,清澈甘甜,充满了生命的希望。
他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费萨尔走出帐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迷茫。
他没有答复任何一方,而是召集了所有部落长老,并同时邀请了甄顾与劳伦斯。
他站在一块巨岩之上,目光扫过代表着世界最强两大势力的使者,最终,投向了远方那片被奥斯曼帝国重兵把守的红色山脉——亚喀巴。
那是号称“陆上直布罗陀”的无敌要塞。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宣告。
“谁能帮我,从陆地上,拿下亚喀巴!”
“谁,就是我们阿拉伯人……真正的朋友!”
所有人的目光,在劳伦斯、甄顾和费萨尔之间来回移动。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阿拉伯起义的未来。
“哈哈哈哈!”
劳伦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发出一阵爽朗而自信的大笑,碧蓝的眼睛中闪烁着骑士般的狂热光芒。
“一个属于勇士的挑战,妙极了!费萨尔,我的朋友,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大步上前,仿佛这个挑战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
“亚喀巴?奥斯曼人的乌龟壳而已!日不落帝国的皇家海军,将为我们敲开它的大门!”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立刻引来周围阿拉伯头领们的一片附和。用大英帝国的战舰去砸开土耳其人的要塞,这听起来就是一场注定的胜利。
劳伦斯享受着众人的拥戴,他转头看向甄顾,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傲慢:
“甄先生,战争,是勇士和骑士的舞台,不是学者在书斋里的游戏。我想,你不会对这种充满血与火的冒险感兴趣吧?”
这是将军,也是挑衅。
甄顾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对费萨尔微微点头,平静地问道:“殿下,我想知道,您是想要一场光荣的胜利,还是要一座完整的亚喀巴?”
这个问题,让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费萨尔一怔:“这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甄顾一脸平静,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劳伦斯先生的计划,我猜,无非是海军炮轰,然后让您的勇士们从正面冲锋。这的确很光荣,但亚喀巴的岸防炮台和马克沁机枪,会让沙滩变成屠宰场。”
“即便侥幸成功,您的部下也将十不存一,而亚喀巴城,也只剩一片废墟。”
甄顾的话,让众人齐齐一愣,说到了在场每一个经历过惨败的阿拉伯头领心坎里。他们想起不久前,在奥斯曼人机枪阵地前倒下的同胞。
劳伦斯脸色一沉:“懦夫的臆测!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像找水一样,念一念东方的咒语吗?”
“我没有咒语,只有计算。”
甄顾终于看向劳伦斯,“亚喀巴的正面防御,就是一个死局。但任何坚固的堡垒,都有它的后门。”
他转向费萨尔,提出自己的方案:
“给我五百精兵,和十五天时间。我将带领他们,穿越内夫得沙漠,从土耳其人认为绝无可能的背后,取下亚喀巴。兵不血刃,还您一座完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