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重归死寂，只剩下费萨尔和他的部下们粗重的喘息声。
他拄着弯刀，探出头，警惕地望向谷口。
一支小小的驼队，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东方人，神情淡然，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的闹剧。
甄顾走到充满警惕的费萨尔面前，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
“打扰了。”他用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说道，“我们是一支来自东方的考古队，在这片沙漠里迷了路。”
他指了指远去的追兵背影，
“刚才，只是为了赶走几只不太友好的‘野狗’。”
甄顾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从驼队上取下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卷密封在油布里的雪白绷带，递了过去。
“看你的样子，比我们更需要这个。”
费萨尔的目光，在眼前这个神秘的东方人脸上停留了数秒，又扫过那些眼神冰冷的“学生”。
这真是考古队？
他心底冷笑。哪家考古队用这种眼神看人？哪家考古队有这种神鬼莫测的杀人兵器？
费萨尔没有接水，而是死死盯着甄顾：“这片沙漠，不欢迎考古队。尤其是……会杀人的考古队。”
甄顾脸上的表情不变，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费萨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接过了水壶，但没有喝，而是转身递给了身后一名最年幼、嘴唇已经干裂出血的少年。
这个动作，让甄顾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赞许。
费萨尔撕开那卷绷带，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他笨拙地处理好自己的伤口，那神奇的止血效果和清凉感，再次让他心头一震。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甄顾，眼里的警惕未减，却多了一丝深思。
“我的营地就在附近。”他发出了邀请，这既是报答，也是试探，“作为感谢，也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彼此。不知远方的朋友，是否愿意赏光？”
甄顾知道，真正的“源头”计划，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他微微点头：“乐意之至。”
就在甄顾的驼队跟随费萨尔的残部，消失在峡谷深处时，一名殿后的“雪狼”队员通过通讯器，小声汇报道：
“队长，后方五公里，有另一支驼队跟上来了。装备精良，是英国人的制式装备。他们打着米字旗。带队的……是个穿阿拉伯白袍的金发男人。”
“当地向导说，他有个外号。”
甄顾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通讯器里，那个名字被清晰地送入耳中：
“阿拉伯的劳伦斯。”
从枯喉谷到费萨尔的临时营地，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
这段路，死一样沉寂。
费萨尔骑在马上，紧抿着干裂的嘴唇，眼神透过风沙，不时瞟向身边那个从容不迫的东方人。
这个叫甄顾的学者，和他身后的“学生们”，都太安静了。
他们不像战士，却比最精锐的战士更沉稳；他们不像商人，却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能衡量一切的精明。
尤其是刚才那神鬼莫测的三枪。那不是凡人的武器，那是神罚，是魔法。
费萨尔心中一半是感激，另一半却是更深的忌惮。他不知道，自己是引来了一头温顺的绵羊，还是一只比奥斯曼豺狼更可怕的狐狸。
甄顾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审视，只是与“雪狼”队长铁峰并行，用一种费萨尔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着。铁峰的眼神时不时扫向后方，充满了警惕。
他们在防备什么？
很快，费萨尔就有了答案。
营地，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片坟场。
几十顶破烂的帐篷散落在枯死的胡杨林间，风中卷来的不是沙，而是伤口腐烂的腥臭和伤者压抑不住的哀嚎声。
一个年轻的战士靠在树干上，望着自己发黑肿胀的小腿，眼神空洞，仿佛已经看见了死神的影子。
甄顾的队伍一进入营地，没有多余的客套，几名“学生”立刻打开随行的医疗箱，开始为伤势最重的几人处理伤口。
他们动作娴熟，冷静得甚至有些冷酷，清洗、消毒、上药、包扎，一气呵成。那神奇的白色药粉和清凉的药膏，让几个已经陷入半昏迷的伤员，瞬间舒服一大半。
费萨尔的部下们，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驼铃声由远及近，打断了营地的死寂。
一支装备精良的驼队，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闯进了这片营地。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一头耀眼金发的欧洲人。他穿着一尘不染的阿拉伯白袍，碧蓝的眼睛扫过这片凄惨的营地，眉头微皱，死寂的营地瞬间活了过来。
“是劳伦斯！阿拉伯的劳伦斯！”
“他来了！我们有救了！”
原本瘫软在地的战士们，挣扎着挺直了腰杆，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焰。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
这个名字在阿拉伯半岛，本身就代表着黄金、步枪和胜利。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地中央，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费萨尔。他张开双臂，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费萨尔，我的朋友！听到你遇险的消息，我心急如焚！”
一个英式的拥抱，有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劳伦斯的目光，这时才仿佛不经意地落在了费萨尔身边的甄顾身上。他的笑容不变，但那碧蓝的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审视与敌意。
一个不请自来的东方人？
他身后的随从得到了授意，将几个沉重的木箱“哐！哐！”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箱盖被撬开。
“嗡”金光迸射！
一个箱子，是码得像城墙一样整齐的金镑。
另一个箱子，是崭新的李恩菲尔德步枪，枪身浸润的浓郁枪油味，钻进每个战士的鼻孔，让他们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复仇的味道！
“五万金镑！”劳伦斯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
“五百支步枪，十万发子弹！国王陛下欣赏你的勇气，这是给你的奖赏！用它们，去组建一支真正的军队，洗刷你的耻辱！”
费萨尔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这些，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劳伦斯很满意他的反应，向前一步，几乎贴着费萨尔，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最后的条件：
“只有一个要求。立刻马上！召集齐你的人，向汉志铁路发起进攻！日不落帝国的大军需要你作为先锋！”
一把剑，一把已经递到手边的复仇之剑。费萨尔的喉结滚动，他几乎就要点头。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东方学者——甄顾，终于开口了。
“劳伦斯先生，慷慨的礼物，的确能武装战士的身体。”
甄顾的目光没有看黄金，也没有看劳伦斯，而是落在了那个小腿发黑、眼神绝望的年轻战士身上。
“但黄金，不能让死人复活。”
他转向费萨尔，语气依旧平淡，问出的话却直指问题核心：
“殿下，你的战士，正在因为缺水和感染而死去。一把剑，救不了他们。他的黄金步枪，不如我一口井！”
甄顾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费萨尔狂热的头顶。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自己部下干裂的嘴唇，和那些伤兵溃烂流脓的伤口。复仇的火焰，瞬间被现实的冰冷压下去了一半。
劳伦斯脸色一沉，他厌恶这种被人打断节奏的感觉，更何况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东方人。
“懦夫的借口！胜利，需要牺牲！”
他冷哼一声，用带着浓重牛津口音的腔调反讽道，
“这地方根本就没有水，难道你这位来自东方的哲学家，能从沙子里变出水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