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拉的鱼市场,腥臭与嘈杂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甄顾穿过人群,熟练地避开脚下横流的污水,走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织毯店。店主是个干瘦的亚美尼亚人,头也不抬地拨弄着算盘。
“我要一块去往‘失落之城’的地图。”甄顾用本地土语低声说道。
店主的算盘停了。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审视着甄顾,片刻后,指了指通往后院的布帘。
“‘地图’在里面等你,但它脾气不好。”
后院,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了前店的昏暗,只有灼热的阳光和……掩盖不住的杀气。
十几名精悍的汉子散布在院中,或擦拭枪械,或闭眼假寐。他们看似松散,但每个人的站位都暗合某种战术阵型,气息沉稳。
这些人,就是东海联盟最顶尖的特别行动队之一——“雪狼”。
院子中央,一名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浅疤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就是“雪狼”的队长,铁峰。他上下打量着甄顾,眼里的怀疑几乎不加掩饰。
“你就是总部派来的‘沙漠之狐’?当真是一个……学者?”
他身后一名队员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在他们看来,这是对他们的侮辱。把一支精英小队的性命,交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上,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上,简直是自杀。
甄顾没有动怒,只是将手中的行李箱放在一张石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黄金,没有武器,只有一堆破碎的陶片和几本厚厚的笔记。
他拿起一片毫不起眼的陶片,递给铁峰。
“队长,你们潜伏两周,想必已经摸清本地奥斯曼总督的底细。他最引以为傲的收藏,是一件号称三千年前的‘乌鲁克祭祀瓶’。”
铁峰眉头一皱,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甄顾平静地说道:“你手里的这块,就是那件‘祭祀瓶’的底部残片。我昨天刚从总督府的垃圾堆里捡到的。”
“什么?”
“那件所谓的古董,是上个月在君士坦丁堡的作坊里赶制出来的赝品。”
甄顾推了推眼镜,语气淡然,“而总督为了买下它,花了三万金马克。这笔钱,足够在黑市上买到他整个防区的布防图了。”
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雪狼”队员们脸上的轻视,迅速转为惊愕。
他们潜伏两周,用尽手段,也只打探到总督府的皮毛。而眼前这个学者,刚下船不到一天,就洞悉了如此核心的机密?
这不是武力,这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力量——知识。
铁峰死死盯着甄顾,脸上的疤痕微微抽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部会派来一个这样的人。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枪只能解决看得见的敌人。
而知识,却能看穿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郑重地向甄顾低头:雪狼小队,听从沙漠之狐指挥。队长请下令!
甄顾笑了笑,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很好。我们的第一步,不是去找什么王子或者酋长。”他指向院外那片无尽的黄沙,“我们要先成为这片沙漠的一部分。”
“从今天起,我们是东方古文明考古队。你们是我的学生和护卫。”
“而我,是来寻找水源的。”
半个月的跋涉,证明了甄顾那句“成为沙漠一部分”的先见之明。
他们见证了太多的死亡。
在一次路过被奥斯曼重税压垮的村庄时,甄顾没有直接给予黄金,而是命令“学生们”架起便携的钻井设备。
当一股清泉在村民们绝望的祈祷中喷涌而出时,那些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亮起了“希望”的光。
他们也曾遭遇过充满敌意的部落骑手。
对方还没来得及拔出弯刀,就被甄顾用一口古贝都因语,讲述了一个关于他们祖先的、早已被遗忘的传说。
一场潜在的流血冲突,化解于无形。
“雪狼”队员们,从最初的被迫服从,到如今的心悦诚服。他们终于明白,统帅口中那“给予”的力量,远比子弹更具穿透力。
这天夜里,篝火燃起,驱散了沙漠骤然而至的寒意。
甄顾摊开一张高空侦察飞艇绘制的绝密地图,上面的每一处水源、每一条商道,都已经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名伪装成向导的情报员——代号“影子”,用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着几个潦草的图腾。
“队长,英国人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要快。”他的声音被风压得很低,
“沙马尔和阿奈扎部落,都成了他们的狗。那些酋长,现在满嘴都是阿拉伯的自由,实际上不过是等着伦敦方面赏赐的骨头。”
他顿了顿,将树枝指向另一个图腾:
“北边的鲁瓦拉部族,一群茅坑里的石头,茅坑塌了他们都不会动一下。排外,且愚蠢。”
周围的队员静静听着,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们没时间跟这些人耗。”
甄顾的食指在地图上移动,试图找到一个理想的据点,“我们的目标,必须有野心,有能力,又恰好……一无所有。”
“影子”的呼吸一滞,他知道队长要说什么了。
“哈希姆家族的第三子,费萨尔。”情报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
“他有野心但没脑子。三天前,他带几百人去炸土耳其人的铁路,结果被奥斯曼正规军和敌对部落联手包了饺子。现在通缉令满天飞,他正带着几十个残兵败将,在这片沙漠里东躲西藏。”
“一个失败者?”铁峰忍不住低声问。
“不。”甄顾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处名为“枯喉谷”的狭窄隘口上。
“水文资料显示,这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能在地下五十米挖出水的地方。”
他抬起头,环视自己的队员们,声音平静清晰:
“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是没有力气抓住稻草的。但只要你递给他一个装满水的水壶,他就会奉你为神。”
“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两天后,枯喉谷。
血腥味和金属碰撞的杂乱声响,在狭窄的谷地中回荡。
费萨尔后背紧贴着滚烫的岩壁,胸口剧烈起伏,呼呼的喘着气。
他手中的弯刀已经卷了刃,左臂上插着一支羽箭,每一次挥刀,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
不足三十名追随者,已经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在近百名追兵的围攻下,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投降吧,费萨尔!你的真主也救不了你!”一名奥斯曼军官大声狂笑,纵马逼近。
费萨尔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父亲和兄长对英国人的谄媚,他看不惯;自己试图独立的抗争,却换来一场惨败。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真是个笑话。
眼看那名军官的马刀高高扬起,带着死亡的寒光劈向自己的头顶,费萨尔绝望的闭上了眼。
“噗!”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耳边响起一声他从未听过的、沉闷又清脆的爆响。
费萨尔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永生难忘——那名不可一世的奥斯曼军官,头颅像是被神之铁锤砸中,从脖颈处炸开!
身体晃了晃,直挺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理解的一幕惊呆了。
“噗!”“噗!”
又是两声同样的爆响,从谷口的方向传来。
两名正试图从侧翼包抄的部落骑手,身体猛地一震,眉心处各多了一个血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翻身落马。
三枪,三条人命。干净利落,快到让人看不清。
追兵的士气瞬间崩溃了。他们惊恐地望向谷口,那里空无一人。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神罚!
“是……是真主的惩罚!”
“魔鬼!这是魔鬼的法术!”
在一片混乱的尖叫中,追兵们调转马头,连同伴尸体都顾不上,疯了一般逃离了枯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