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
李云飞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丝毫不露，反而一脸“深以为然”：
“大人明鉴！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市舶司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都怪高宏那些败类，没能体察圣心，才搞得乌烟瘴气。”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深思熟虑：
“这海外的买卖，风高浪急，门道也多，不是寻常官员能轻易玩得转的。若要既能充盈国库，又能长久兴旺，下官斗胆，或许……可以借鉴一下我们联盟内部的一些……‘土办法’。”
“哦？侯爷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温仁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显然是上了钩。
李云飞不紧不慢地开口：
“下官斗胆提议，可以在市舶司下面，设立一个‘海外贸易联合总局’！总局的总办，由朝廷委派一位德才兼备、精通经济的干员担任。”
“副总办嘛，就由我们东海联盟推举一名熟悉海外商情、擅长具体流程的人来担任，负责日常运营！”
“至于税赋……”李云飞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仿佛下了血本，
“我东海联盟愿意带这个头！凡是经过总局进行的‘官准贸易’，刨去成本，净利润的三成，全都上缴国库，作为‘市舶兴海金’！用来充实军饷，救济百姓！”
三成！温仁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手笔，可真不小！
“当然，”李云飞话锋再转，图穷匕见，
“为了鼓励大家开拓新财路，弥补联盟协助朝廷管理市舶、维护航路安全耗费的人力物力，恳请朝廷……对联盟自营的‘特许商品’以及‘新开辟的航线’，给点税收上的照顾。”
名义上归朝廷管，实际操作权抓在联盟手里！
税收上交一大笔，让户部那帮饿狼暂时闭嘴，核心的买卖和未来的利益，一点儿不松口！
温仁捏着酒杯，眯着眼，半天没说话，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李云飞，果然是只老狐狸！”
这方案，面子上，朝廷派总办，里子上，联盟副办掌实权，核心业务还有政策倾斜。
三成利润，确实能让龙椅上那位和户部暂时消停。
最关键的是，这法子，或许真能稳住东南，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嗯……”温仁缓缓放下酒杯，脸上又堆起那弥勒似的笑容，
“李侯爷这个提议，考虑得深远，也足见诚意！老夫回京之后，一定原原本本，向圣上奏明。相信圣上……自有圣断。”
皮球，又被他滴水不漏地踢了回来。
“多谢大人体谅！”李云飞再次“感激涕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温仁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像是酒后闲聊般，不经意地提起：
“李侯爷啊，圣上对您可是日思夜想。经常跟老夫念叨，说想早点亲眼见见侯爷您这位‘海外奇才’，跟您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共商国事呢！”
“不知侯爷……什么时候能了却圣上这个心愿啊？”
“大人……圣上的隆恩，云飞没齿难忘！能亲见天颜，那是臣子几辈子的福分！只是……”
说着，脸上露出“忠君忧国”的沉痛，
“如今东南沿海，看似太平，可那些外夷，亡我之心不死啊！荷兰、西班牙、英吉利……一个个虎视眈眈！”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忧心忡忡”：
“更急迫的是，听说东瀛的幕府，对联盟在长崎的动作，相当不满，最近在憋什么坏招……”
“云飞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东南沿海的安危，就系在云飞一人身上，实在是……不敢擅离职守啊！”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孤胆忠臣。
温仁听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换上了“理解”与“赞许”的表情：
“哎呀！侯爷果然是国之栋梁！这份忠勇，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体谅”。
“侯爷的顾虑，也是朝廷的顾虑。既然东南事务如此繁杂，侯爷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倒也……情有可原。”
李云飞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最难的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不过嘛……”温仁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胡须，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侯爷虽然不能回京面圣，总得派一位……能代表侯爷一片赤诚之心，又能向圣上详细禀报海外情况的得力干将，替您走一趟……也听听圣上的训示不是？不然，朝野上下，恐有非议啊。”
李云飞心中冷笑，脸上却表现出恍然大悟，继而“感激涕零”：
“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下官……这就安排！”
他故作沉吟，像是在心里掂量了半天，这才一脸郑重地开口：
“下官麾下，倒是有个人，堪当此任。此人乃是下官的左膀右臂，联盟的顶梁柱之一，对联盟内外事务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
“若由她代替下官入京，陛见谢恩，面陈方略，想必定能不辱使命！”
“哦？不知是哪位青年才俊，能得侯爷如此看重？”温仁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李云飞唇角微微上扬，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此人，便是协助下官总揽联盟日常事物，也是此次光复马尼拉之役中，坐镇后方、调度有功的……东海联盟总管，林倩倩！”
遣林倩倩入京！联盟的二号人物！
这既是向朝廷展现了“天大的诚意”，也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
温仁在龙兴港又逗留了几天，这几日，他跟李云飞在茶室里磨过来，磨过去，那茶水都不知道续了多少道。
总算同意了李云飞提出的框架和“三七分成”的方案，但临了还是那句老话：
一切尚需回京“与各部衙门会商，再恭请圣上定夺”。
至于李云飞婉拒进京，改派“心腹重臣”林倩倩代为陛见，温仁也表示理解，那表情，奥斯卡都欠他一个小金人
几日后，码头。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万民空巷，但送行的队伍却也齐齐整整。
李云飞一身常服，站在最前面，身后是林倩倩和一众核心干将。
“温大人，一路保重！”李云飞拱手，声音平静。
“侯爷留步，留步！”温仁满面春风地回礼，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几名精壮汉子，正吃力地往官船上抬的几个大箱子。
那箱子，用的可是上好的南海硬木，压得扁担都弯了下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适时上前，对着温仁一揖到地：
“温大人，这是我家主公的一点心意，些许土产，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温仁眼角笑纹更深，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上次杨昌那老小子走，收到的“程仪”已经让他眼红了好久。
这次李云飞给自己的，怕是足足翻了一倍还不止！
这小子，会做人！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李云飞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才转身，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稳稳当当踏上了回京的官船。
船帆升起，缓缓离岸。温仁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他回头望去，龙兴港的码头上，李云飞的身影依旧清晰。
那年轻人负手而立，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角，明明只是个地方豪强，却偏偏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温仁揣着怀里那份墨迹未干的“三七分成”协议，又掂了掂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程仪”，再想想李云飞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他微微眯起眼睛，喃喃自语：
“南海潜龙……这条龙，怕是真的要出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