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入京面圣”,便是那“请君入瓮”的试探了。
一旦李云飞离开东海这个根基之地,到了京城,便是龙也要盘着,是虎也要卧着。
温仁眼中精光一闪,叩首领命:
“臣明白了。安抚为主,试探为辅,务必摸清靖海侯的真实意图。陛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微微点头:“此事需尽快,你即刻准备启程。朕会下旨,对他进行封赏,以示皇恩浩荡。”
“你此行,务必让他感受到朝廷的善意,也要让他明白,何为君?何为臣?”
“臣,领旨!”
温仁退出暖阁,寒风一吹,他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官袍。
皇帝的心思,他岂能不知?
此行东海,名为安抚,实为招安与试探,更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博弈。
李云飞那年轻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数日后,钦差仪仗浩浩荡荡离京南下。
与此同时,东海联盟在京城的眼线,也已将钦差人选、大致使命以及皇帝的复杂心态,通过秘密渠道,火速传往龙兴港。
李云飞接到密报,对温仁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老成谋国、笑里藏刀、善于调停但手腕圆滑。
“温仁……有趣。既然朝廷要唱戏,那我便陪他们好好唱一出。”
李云飞放下密报,对身旁的林倩倩等人吩咐道:
“传令下去,钦差不日将至,让下面的人都打起精神,码头……要布置得‘喜庆’一些。咱们这位温大人,可是来送‘赏赐’的贵客啊!”
众人闻言,皆会心一笑,各自领命而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欢迎仪式”,便在龙兴港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数日后,东海联盟总部,龙兴港。
跟上次杨昌来时那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场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今日的码头,彩旗呼啦啦地飘,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气洋洋”。
码头上列队恭迎的联盟士兵,盔甲擦得锃亮,手里的火枪枪口,却用红布扎了个喜庆的蝴蝶结。
士兵们脸上,努力挤出“淳朴憨厚”的笑容,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透着点儿……紧张。
海面上,联盟的钢铁舰队依旧如巨兽般匍匐着,只是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也都象征地蒙上了一层红绸子。
李云飞一身侯爵常服,站在队列最前面,身后是联盟一众核心文武。
京城内线传来的消息,这次来的,是只老狐狸,最擅长唱白脸,笑里藏刀。
“来了!”
随着一声吆喝,一艘比寻常官船华丽了不止一倍的巨舶,在几艘引导舰的簇拥下,慢悠悠地靠了岸。
跳板刚搭稳,一队锦衣校尉就跟鱼儿似的窜出来,雁翅般分列两旁,那气势,啧啧!
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头。
五十上下,面白微须,身形保养得宜,略有些富态。
一袭绯红仙鹤补服,头戴梁冠,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弥勒佛似的笑容,人畜无害。
他步子迈得四平八稳,眼神一扫,雍容华贵。
可李云飞看得一清二楚,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像狐狸的眼睛。
当朝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温仁!
一个在朝堂上以“和稀泥”、“善调停”闻名的笑面虎!
“哎呀呀!李侯爷!”
温仁刚踏上码头,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甩开身边搀扶的侍从,满面春风地快步迎上来,
双手“啪”地一下握住李云飞的手,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
“老夫在京城,可是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能亲眼见一见侯爷这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
这姿态,给足了面子。
李云飞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微微躬身:
“下官何德何能,竟敢劳动温老您大驾光临!实在是诚惶诚恐,惶恐之至!”
两人双手交握,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瞬间分开。
一个笑得春风和煦,一个谦恭得滴水不漏。
“侯爷太客气了!你我都是为陛下分忧嘛!”
温仁哈哈一笑,也不松手,就这么拉着李云飞,并肩朝着早已备好仪仗的承恩殿走去。
一路上,那叫一个“谈笑风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散多年的老哥俩呢!
承恩殿内,早就摆好了酒宴,香气扑鼻。
李云飞引着温仁在主位右下首落座,自己则在左下首相陪。
几句寒暄后,一名随行的心腹太监,一直垂手侍立在温仁身后,此刻轻轻一咳,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圣旨到——!”
殿内众人连忙起身,躬身肃立。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卷明黄的丝帛,双手托举过头,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却又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腔调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海侯李云飞,明察秋毫,揭奸除弊,为国锄害,厥功至伟……”
开篇就是一顶高帽,语气比上次王恩那份阴阳怪气的调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听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李云飞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撇。
太监的声音继续在殿内回荡:
“朕心甚慰,特赐黄金千两,御用绸缎百匹,玉如意一柄,赤金珊瑚树一座……”
一连串赏赐念下来,件件都是看着光鲜亮丽,却没什么大用的摆设。
纯粹是面子工程,彰显“皇恩浩荡”。
念到此处,那太监顿了顿,像是要酝酿什么更重要的内容,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
“先前李卿所奏市舶司联合管理一事,朕,深以为然,确有可取之处。望卿与温爱卿好生商议,共图良策,以利国计民生。”
这话一出,温仁脸上笑意更浓,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李云飞一眼。
李云飞心中冷笑,重头戏来了。
果然,太监的嗓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情真意切”的味儿:
“朕于宫中,日夜思念李卿这等国之栋梁,盼卿早日安排妥当东南事务,择一吉日,速速回京陛见,与朕共商国是,切切。钦此!”
“臣,李云飞,叩谢圣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云飞深深叩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激动,仿佛真被这天大的“恩宠”砸晕了头。
若非京中内线早已将皇帝那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摸了个底朝天,此刻他怕是真要以为这位皇帝陛下转了性,要上演一出君臣鱼水情深的大戏了。
这套组合拳,当真是炉火纯青。
宣旨太监恭敬地将圣旨卷好,递到李云飞手中,随即躬身退下。
温仁亲自提起御赐的酒壶,给李云飞满满斟上一杯,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语气热络得像是自家兄弟:
“李侯爷啊,圣上对您的器重和期盼,老夫可是亲眼所见,羡慕得紧呐!”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李云飞,重重一顿桌面,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高宏那厮,不识抬举,险些误了圣上大事!若非侯爷您明察秋毫,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来,这一杯,老夫敬侯爷,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咂了咂嘴,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李云飞忙端起酒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声音却平静如水:
“温大人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何敢居功。”
“哎,侯爷这话就见外了!”
温仁摆摆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功就是功!朝廷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功臣!说起来,这市舶司嘛……”
“高宏那蠢货,办事太糙,差点坏了圣上的大局。圣上的意思是,希望侯爷能跟朝廷新派来的得力干将,好好商量商量,拿出一个……”
“嗯,既能保住朝廷的税收,又能让侯爷您大展拳脚的两全之策。不知侯爷……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