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古列斯坦宫。
礼萨·汗盯着桌上那份文件，太阳穴突突直跳。
文件是英波石油公司送来的。确切说，是最后通牒。
"鉴于贵国政局不稳，我司决定调整合作条款：原油开采分成比例由16%下调至8%，合同期限延长至50年，且我司保留在波斯湾驻军保护资产的权利……"
礼萨·汗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
落款处，英波石油公司CEO威廉·诺克斯的签名龙飞凤舞。
签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贵国需在72小时内答复，逾期视为拒绝。届时我司将请求英国政府介入，保护我司在伊合法权益。"
保护权益？说得真好听。
礼萨·汗把文件扔在桌上，点了根烟。
他今年四十七岁，三个月前刚通过政变坐上这把椅子。政变背后是谁出钱出枪，他心里清楚得很。
英国人扶他上台，可不是为了让他当什么"波斯的复兴者"。
他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代理人，一个守着油田的免费员工。
"陛下。"财政大臣阿里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英国人那边又来催了？"
"不是。"阿里把一份账本放在桌上，"是咱们自己的账。"
礼萨·汗翻开账本。
国库余额：1847万里亚尔。
本月支出：
军饷：620万。宫廷开支：340万。外债利息：890万
礼萨·汗盯着那个"890万"看了很久。
"外债都欠谁的？"
"英国人。"阿里苦笑，"上个月您政变用的那批军火，还有收买将军们的钱，都是英波石油公司垫的。他们说可以用今年的石油分成抵扣，但按新合同的8%分成比例算……"
"要还五年。"礼萨·汗接过话头。
阿里点点头之后，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墙上挂着的古波斯帝国地图在烛光下泛着暗黄的光。从赫尔曼德河到幼发拉底河，从里海到波斯湾，这片土地曾经属于居鲁士大帝，属于大流士，属于那些让整个世界颤抖的名字。
现在它属于英波石油公司。
"如果拒绝签字呢？"礼萨·汗突然问。
阿里愣了一下，"陛下，您是说……"
"我是说，如果我现在撕掉这份文件，把那个威廉·诺克斯赶出德黑兰，会怎么样？"
阿里看着礼萨·汗，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英国人会换掉您。"阿里说得很直接，"就像三个月前他们换掉艾哈迈德·沙阿一样。"
"用谁换？"
"您的儿子，或者您的某个将军，谁听话用谁。"阿里顿了顿，"陛下，英国人在波斯湾有十七艘军舰，在阿巴丹有三千名雇佣军，在德黑兰有……您懂的。"
礼萨·汗当然懂，他捏灭烟头。
"去准备签字仪式吧。三天后，王宫大厅，让记者都来。"
阿里松了口气："您想通了？"
"我只是不想死。"礼萨·汗叹了口气。
阿里刚要离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侍卫长推门进来，压低声音："陛下，有客人。"
"谁？"
"东海联盟的特使。"侍卫长递上一张名片，"他说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礼萨·汗接过名片，烫金边框，简体中文和英文双语印刷：
顾钧，东海联盟外交特使。
半小时后，顾钧走进办公室。
礼萨·汗打量着这个东方人。四十多岁，深灰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手上拎着一个不大的公文包。
没带保镖，没带秘书，就他一个人。
"陛下，冒昧打扰了。"顾钧的波斯语说得很标准，带着德黑兰本地口音，"我只占用您十五分钟。"
"你们东海联盟的特使，不是应该在伦敦忙着搞垮英镑吗？"礼萨·汗没什么表情，"怎么有空来德黑兰？"
"因为我们在伦敦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顾钧笑了笑，"英镑霸权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该聊聊石油的事了。"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个手摇发电机，巴掌大小，黄铜外壳，做工精致。
顾钧摇了几下手柄，连在发电机上的小灯泡亮了起来。
"这是我们天工研究院的新产品。"
"工业级的发电机组已经在东海联盟本土投产，单机功率五千千瓦，用重油驱动。如果陛下感兴趣，我们可以帮伊朗建第一座现代化发电站。"
礼萨·汗盯着那个灯泡：白炽灯。
他在英国人的豪华庄园里见过，在巴列维王宫里也装了几盏。但那些电都是英波石油公司的柴油发电机供应的，一度电要三里亚尔，比黄金还贵。
"我没钱买发电机。"礼萨·汗说得很直接。
"我知道。"顾钧点点头，"所以我带来了第二样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封面是波斯语，烫金大字：《伊朗工业化启动计划，石油联合开发协议》
顾钧把文件推到礼萨·汗面前。
"陛下可以先看第三页，分成比例那部分。"
礼萨·汗翻开文件，第三页第一行：
原油开采分成比例：伊朗政府45%，东海联盟35%，技术服务费20%（五年后递减至10%）
礼萨·汗抬起头，"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尤其在数字上。"
"英波石油公司只给我8%。"
"我知道。所以您现在应该明白，谁是朋友，谁是强盗？"
礼萨·汗盯着那个45%看了很久。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三个。"顾钧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未来五年内，伊朗生产的原油优先供应东海联盟市场，价格按国际行情走，不吃亏。"
"第二，东海联盟帮伊朗建炼油厂、化肥厂、发电站，技术和设备我们出，钱从联盟开发银行贷，您用石油分成还，三十年低息。"
"第三，伊朗保证这些工厂的安全运营，不受外部势力干涉。"
礼萨·汗没说话，他在计算。
按现在伊朗的石油产量，每年大约一千万桶。如果分成比例是45%，那就是450万桶。按现在国际油价每桶2美元算……
九百万美元。
相当于……礼萨·汗的手微微发抖。
相当于他现在一年从英国人那里拿到的十倍。
"你怎么保证英国人不会干涉？"礼萨·汗问出了关键问题，"他们在波斯湾有舰队。"
"陛下，您听说过橡胶战争吗？"顾钧反问。
"听说过，你们搞垮了伦敦的期货市场。"
"不只是期货市场。"顾钧纠正道，"我们搞垮的是英国人用资源垄断来控制世界的幻想。橡胶是这样，石油也会是这样。"
他顿了顿，语气变冷：
"英国人现在自顾不暇。英镑信用崩了，伦敦金融城一堆银行排队倒闭，他们的殖民地都在闹独立。您觉得他们还有多余的军舰来管德黑兰的事？"
礼萨·汗沉默了，办公室里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需要考虑。"
"当然。"顾钧站起身，"不过我建议陛下尽快做决定。因为您桌上那份英波石油公司的文件，72小时期限是后天中午十二点。"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忘了给您。"
顾钧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我们情报部门昨天截获的，英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发往伦敦的加密电报。我们的人破译出来了。"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陛下可以看看，您的盟友在背后怎么评价您。"
说完，顾钧离开了。
礼萨·汗盯着那个信封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拆开了。电报只有一页纸，英文打印：
发件人：英国驻伊朗大使馆武官约翰·史密斯中校
收件人：军情六处中东处
时间：1933年11月12日
内容：目标礼萨·汗近期表现出明显离心倾向，对公司利益构成潜在威胁。
建议启动B计划，培养替代人选。其长子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现年14岁，在瑞士受教育，政治倾向温和，可作为备选。必要时可通过意外方式完成权力交接。
预计成本：20万英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