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船员抛下工具，疯了一般冲到船舷。
有人抢过望远镜，有人瞪大了双眼，贪婪地盯着海天尽头那条墨绿色的海岸线。
那是传说中的大陆！
舰桥上，扬帆紧握拳头，他身后的特使米格尔激动得浑身颤抖，指着那片轮廓，语无伦次地高呼着故乡的地名。
“太好了——我们做到了！”
震天的欢呼声中，扬帆脸上的狂喜只持续了三秒，随即警觉起来。
“全舰队，一级戒备。”
“信息部，扫描所有公共及加密频段，标记任何异常信号。”
“所有人，回到岗位，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随着舰队以战斗队形缓缓逼近，欢呼声戛然而止。
望远镜的视野里，没有青翠的森林，没有金色的沙滩，只有几缕断断续续的黑烟。
扬帆的瞳孔微微收缩，新大陆迎接他们的第一个信号，竟然是死亡。
舰队在离岸三十海里外下锚，扬帆没有下达任何登陆命令。
三天后的拂晓时分，几艘被涂成深黑色的快艇，悄无声息地靠上旗舰船。
侦察队长“鬼蝠”，带着一身冰冷的海水，踏入了船长室。
他将一张湿透的羊皮纸地图“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总指挥，情报核实完毕。”
“这里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西海岸。”
扬帆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不动声色：“有啥异常情况？”
“整片大陆都在烧。我们探查了三个登陆点，全是废墟和尸体。西班牙殖民军、土生白人、印第安部落……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各地的起义军自称‘自由军’，但武器落后，一盘散沙，正在被西班牙正规军像宰羊一样成片屠杀。”
扬帆的手指在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们暴露了？”
“暂时没有。”鬼蝠从防水袋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
“我们伪装成欧洲商船，接触了一股叫弗朗西斯科·米兰达领导的起义军，他们是目前最有组织的一支。”
他将信推了过去。
“他们对我们的‘无帆铁船’和‘雷霆火炮’，极度渴望。这是他的亲笔信，请求与您密谈。”
扬帆拿起信，边看边问：
“可靠吗？”
鬼蝠沉默了片刻：
“米兰达本人是个理想主义者，风评很好。但他的队伍里……鱼龙混杂，我不敢保证没有西班牙的探子。这次会面，是陷阱的概率……不低。”
船舱内一片死寂，只有那“笃、笃、笃”的敲击声。
良久，敲击声停了。
“回复他。我同意。但时间，地点，由我们定。”
傍晚，偏僻港口的废弃仓库内，油灯摇曳。
扬帆只带了六名亲卫，见到了那位革命领袖，弗朗西斯科·米兰达。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兼具学者的儒雅和军人的锐气。
没有寒暄，他开门见山，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激情。
“将军！欢迎来到这片渴望自由的土地！”
米兰达摊开一张更详细的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狠狠划过。
“西班牙人是豺狼！三百年的压榨，已经吸干了我们最后一滴血！我们的人民，要建立自己的国度！自由！平等！”
他的声音极具感染力，仿佛新世界的黎明就在眼前。不过，突然话锋一转。
“但理想，挡不住子弹！”
“我的士兵，拿着砍刀冲击西班牙人的火枪阵！每一次冲锋，都是用尸体铺路！”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死死盯住扬帆。
“将军！我们需要帮助！我们不要联盟的士兵为我们流血，自由的代价，我们自己付！”
“但是！我需要武器！那种可以连发的飞雷步枪！那种能轰开堡垒的开花巨炮！”
“我们需要贸易！用我们的白银、黄金、还有能救命的金鸡纳树皮，换你们的工业品！”
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
“只要您点头！我，米兰达，以新美洲未来的国运起誓——”
“未来的美洲，将永远是东海海洋联盟最坚定的盟友！我们所有的港口和市场，向你们开放！”
扬帆静静地听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李云飞揭竿而起，挑战旧世界秩序的影子。
“输出革命，改变世界……”
就在他指尖微动，准备开口的瞬间——
嘀！嘀！嘀——！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警报，猛地从港口外联盟自设的警戒哨塔上炸响！
“敌袭——！”米兰达的脸色瞬间煞白。
扬帆猛然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仓库门口！
海湾入口，五艘巨大的西班牙盖伦战船，如五座黑色的小山峰，彻底封死了唯一的退路！
在它们身后，密密麻麻的巡逻艇正在拉网围捕！
暴露了！这是个陷阱！
“将军！地道！快！”米兰达一把拉住扬帆，就要往后拖。
但已经晚了！一名联盟外交官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总指挥……西班牙人最后通牒！”
他扑倒在地，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要我们一炷香之内，交出所有‘违禁品’……无条件接受登船检查！”
外交官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绝望。
“否则，否则他们将以‘资助叛军’的罪名……将我们，连同我们的船……就地击沉！”
“轰——！”一发示威的炮弹呼啸而至，在港口外炸起冲天水柱！
冰冷的海水混合着硝烟的气味，狠狠拍在扬帆的脸上。
仓库内，米兰达的卫兵已经乱作一团。
仓库外，是数倍于己、炮口已经对准他们的西班牙皇家海军。
而他，和他的两艘补给不足、弹药所剩无几的探险船，被死死地堵在了这片绝地。
“请接受登船检查！否则，击沉！”
西班牙旗舰上传来的最后通牒，由翻译官用生硬的汉话吼出，每个字都淬满了殖民者的贪婪。
扬帆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耀武扬威的西班牙战舰。
他侧过身，对身旁的鬼蝠下达了一道命令，
“传令战舰，解除主炮炮衣。”
“目标，敌方旗舰。”
鬼蝠的瞳孔猛然一缩，没有半分迟疑，举起手里的旗帜，挥动起来。
港湾深处，两艘庞然大物之上，覆盖主炮的厚重油布被猛地撕开！
“哗啦——！”
与这个时代所有火炮都截然不同的炮身，暴露在空气中。那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巨大炮管，看着就令人心悸。
“嗡……”
轻微的转动声中，两门主炮慢慢调整角度，炮口锁定了那艘最华丽的西班牙旗舰船。
“哦，上帝！”
西班牙旗舰甲板上，新西班牙总督区西海岸舰队指挥官，迭戈·阿尔马格罗，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差点掉在地上。
望远镜的视野中，那两个黑洞洞的炮口仿佛正对着他的眉心。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让他心脏猛地抽搐。
“疯子！”迭戈低声咒骂一声，额角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开战？他没有胜算！
旗舰船一旦被秒杀，舰队士气崩溃，这场仗100%会输。
就算惨胜，马德里的政客们也会毫不犹豫把他送上断头台，用他的脑袋去平息东方人的怒火！
就在迭戈冷汗涔涔之际，扬帆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是东海海洋联盟，远洋舰队指挥官，扬帆。”
“我们为贸易而来，为和平而来。无意干涉任何本地事务，更不会与任何‘叛乱分子’为伍。”
米兰达的脸色一僵，但紧握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明白，这是风险切割，也是自我保护。
扬帆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
“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交换你们的黄金、白银。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茶叶、瓷器……”
迭戈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被炮口的威胁死死压住。
“至于登船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