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渔船拖回来的不再是鱼，而是一块块漂浮的船体残骸。
上面印着的英国海军独有的“王冠与船锚”标记，在阳光下刺眼得让人心慌。
对幸存者的盘问，更像是一场噩梦的重播。
他们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从天而降的钢铁火雨，比战列舰主炮还快的射速，以及那艘如幽灵般出现、通体漆黑的东方战舰。
这消息像个瘟神，搭上了帝国最快的快船。
在加尔各答，总督的下午茶会上，一份加急电报让总督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上好的骨瓷摔得粉碎。
在新加坡，闷热的码头酒吧里，水手们压低了声音，唾沫横飞地交换着“印度洋舰队凭空消失”的流言，每个人的眼里都混杂着兴奋与恐惧。
在好望角，补给站的官员彻夜不眠，点着油灯，一遍遍核对着那份只有寥寥数语、却重如千钧的战报，心里在思索着如何加强港口防御。
几个月后，伦敦。
雾气锁住了泰晤士河，也锁住了整座城市。
伦敦，利德贺街。
东印度公司总部，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室内，空气压抑，让人心发慌。
查尔斯·康沃利斯上校，那位从燃烧的旗舰“无敌号”沉没前，被拼死救到另一艘船上的舰队指挥官，此刻脸色惨白如纸。
他成了这场噩梦唯一的、也是最高级别的见证人。
“那艘船，通体由钢铁铸成，没有一片风帆，却能逆风航行，快如鬼魅。”
他艰涩地回忆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自己的伤疤。
“它的火炮，射程远得超乎想象，能在我们进入有效射程之前，就对我们进行精准打击。它的炮弹……会爆炸！像魔鬼的火焰，轻易撕开了‘无敌号’厚重的船壳，引燃了一切！”
“无敌号……真的沉了？”
一位董事失神地喃喃自语，手中的单片眼镜“啪”地一声掉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沉了。
英国海军的骄傲，强大的三级风帆战列舰，在它引以为傲的齐射火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被敲碎的鸡蛋壳。
这个消息，比西班牙无敌舰队覆灭还要荒谬，还要耻辱！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的，无不是帝国的巨头、政客、勋贵，此刻却被一个来自东方的噩耗，震得心神不定。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一直被他们轻视的“神秘东方”，藏着一头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战胜的钢铁巨兽！
“复仇！”
短暂的死寂后，海军大臣的侄子，一位年轻的鹰派勋贵猛地一拍桌子，双眼赤红。
“必须复仇！立刻调集主力舰队，远征东方！用帝国的炮火，把那个所谓的东海海洋联盟和他们的铁甲妖船，一同轰进地狱！”
“没错！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海洋的主人！”
数名代表立刻附和，杀气腾腾。
老公爵缓缓抬起他那双浑浊锐利的老眼，制止了喧嚣。
“不，先生们。现在，还不是全面开战的时候。”
“公爵大人？”
年轻勋贵一脸不解，“难道我们就任由这群猴子，践踏英国海军的荣耀吗？”
“复仇，有很多种方式。一个成熟的帝国，所有行动都只遵循一个准则——利益。”
“在万里之外，在他们的家门口，打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代价太大，利益太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更何况，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
“法国对我们虎视眈眈，新大陆的殖民地也越来越不听话。在印度，法国人、荷兰人，还有那些土著，哪一个不觊觎我们的财富？”
老公爵扫视全场，一字一句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不能，也不该为了一时的意气，耗尽帝国的精力。”
内阁大臣皱眉问道：“那么，公爵大人，我们在印度的新策略是什么？”
老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既然正面打不赢，那就换个玩法。代理人……战争。那个东海海洋联盟，不是在扶持一个叫希瓦吉的马拉塔人吗？”
“那我们，就在印度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寻找我们自己的代理人！”
老公爵眼中精光一闪。
“比贾布尔的苏丹，和希瓦吉是世仇！莫卧儿帝国那些拥兵自重的地方总督，对德里也离心离德！还有那些害怕马拉塔人崛起的印度教王公！”
“我们给他们钱，给他们更先进的武器，让他们，去和希瓦吉打！去和东海海洋联盟的代理人打！打一场惨烈的内战！”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最终的结局。
“而我们，大英帝国，将以‘和平仲裁者’的身份，坐收渔利。”
“最终，将整个印度——这颗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名正言顺地，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
东海海洋联盟，总部。
李云飞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份由“智”部从印度加急送回的加密情报，摊开在他面前。
情报内容简洁而致命：
【英国东印度公司，新任总督昂吉尔，进驻孟买。】
【宣布孟买为自由港，关税远低于苏拉特，吸引各国商船。】
【大兴土木，建新港口、新要塞，并从本土招募工匠，建立西方式造船厂与兵工厂。】
【情报分析：英人正试图用‘筑巢引凤’之计，釜底抽薪，架空苏拉特，并以孟买为基地，在经济与军事上，与我方展开长期对抗。】
李云飞看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代理人战争？经济战？知道正面打不过，开始玩阴的了。”
“传我命令！”
身旁的林倩倩，立刻提笔记录。
“命令‘智’部，查清英国人接触了哪些印度势力？我要他们所有人的资料，实力、弱点、仇家，一个都不能少！把情报告诉希瓦吉，让他准备好迎接一场大战！”
“既然英国人想打经济战，那我们就奉陪到底！”
他转过身，走向窗边，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
“告诉沈三，我授权他，在孟买附近找个更好的地方，建我们自己的自由贸易点！”
“英国人降税？我们直接免税！”
“英国人吸引人口？我们给所有来投奔的印度人分地、分粮、提供更好的工作！”
“英国人建小作坊？告诉国内，把我们的工业品，以跳楼价，给我狠狠地砸进印度市场！我要让他们的工厂，在建起来之前，就直接破产！”
李云飞站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我要跟他们，打一场不计成本、不设底线的——全面战争！”
就在此时，指挥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通讯官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
“报告！最高等级紧急军情！”
他将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用颤抖的双手呈上。
“印度急电！”
“希瓦吉最重要的盟友，边境重镇的土邦王公，刚刚遭到一支不明军队的疯狂突袭！堡垒失守，数千勇士死伤过半！”
李云飞眼神一凝，接过电报。
“敌人的武器——”
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是清一色的，崭新英式褐筒火枪和卡伦短管炮！”
英国人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李云飞的目光扫过电报，眼神愈发冰冷。他走到巨大的印度地图前，目光落在那座刚刚陷落的堡垒上。
“果然，他们动手了。”
他转过身，看向“智”部负责人。
“发动‘玫瑰’。告诉她，鱼饵已经咬钩，那份她用命换来的情报，现在成了敌人的催命符。”
“是！”
李云飞的眼神穿透了地图，仿佛看到了万里之外那片混乱的土地。
“英国人以为这是他们打响的第一枪？”
“不，这只是我方反击的信号，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