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维亚,联盟最高统帅部,地下作战室。
空气凝固,烟雾缭绕,只有墙上那台巨大的自鸣钟,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情报总指挥官林倩倩,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制服,站在巨大的柚木海图桌前。
“智部急报。驻长崎情报站,代号‘风魔’,于十五天前发出。”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信使船在东海遭遇风暴,一小时前,刚刚抵达。”
“十五天”。
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十五天,足以让一座城市的天,翻过来。
“日本德川幕府,已于上月,正式任命‘大目付’柳生宗严,率特别奉行团进驻长崎。随行者,幕府精锐‘旗本八番’三百人,伊贺、甲贺两派忍者五十人。
“公开任务:清查国贼,整饬海防。”
她的目光,第一次从报告上抬起,扫过主位上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
“秘密任务——封港,锁国,斩逆党!”
“砰!”一声巨响!海军总指挥萧云帆,右掌狠狠地砸在了海图桌上!
桌上那只墨水瓶被震得跳起半尺高,墨水溅出,在代表着澳洲大陆的羊皮纸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污迹。
“混账东西!那群忘恩负义的倭寇!他们是疯了吗?”
他一步跨到海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长崎”那个小小的标记上,指甲几乎要将羊皮纸戳穿。
“张大力!香织夫人!我们的人还在那里!”
“过去几十年,是谁替他们挡住了荷兰人和英国人的炮口?是谁把他们那个破渔村,变成了整个东亚最富庶的港口?”
“我们刚在澳洲,为了这条该死的航线,流干了血!他们倒好,反手就在我们背后捅刀子!”
“这是背叛!”
萧云帆猛地转身,面向主位上那个依旧沉默的男人——李云飞。
“统帅!下令吧!”
“我!萧云帆!请求集结太平洋舰队主力,即刻封锁江户湾!”
“我向您保证!在冬季信风转向之前,把我们最新式的三十六磅线膛炮炮弹,塞进大将军的天守阁里去!”
“总指挥说得对!跟这帮喂不熟的白眼狼,讲道理根本没用!”
“打!必须打!打到他们跪下来唱征服!”
“咱们连日不落的远征舰队都干沉了,还怕他一个连蒸汽机都没见过的破幕府?”
以陆军总指挥陆远为首的将领们,瞬间被点燃了战意!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战争的狂热,让室内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分。
“我反对。”整个作战室,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郑芝凤。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黑色中山装的衣襟,每个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他走到那张被萧云帆的拳头砸出墨痕的巨大海图前,拿起一根细长的楠木指挥棒。
“啪。”
指挥棒的尖端,轻轻敲在“江户湾”那个红色的标记上。
“战争,是一门生意。”
“一门,用人命和金钱,来计算成本与收益的……生意。”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萧云帆,转身,面向所有摩拳擦掌的将领。
“现在,我来给各位将军,算第一笔账。”
“军事成本。”
他的指挥棒,在海图上,划出了一条从巴达维亚,经琉球,直抵日本本土的漫长航线。
“封锁江户湾,听起来很过瘾。但要做到这一点,太平洋舰队至少要动用一半的主力。”
“十艘‘追风’级,二十艘‘闪电’级,这是最低配置。”
“在座的都是行家。最新的‘追风’三型,‘盘古’四型蒸汽机一旦全速运转,一天要烧掉三百吨从澳洲运回来的无烟煤。”
“开采、运输、人工,一吨的成本,是八个联盟银元。”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艘船,一天,只算烧煤,就是两千四百银元。十艘,两万四千。”
“再加上各种战舰,几万名官兵的薪水、弹药、医疗、伙食……”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冰冷。
“一场中等强度的封锁战,持续一个月,军费是——三百万银元。这还不算任何船只战损,和人员抚恤。”
三百万?
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将领们,脸上的狂热,肉眼可见地迅速冷却下来。
郑芝凤没有停。
他走到另一幅标注着联盟重点工业项目的地图前,准备算第二笔账。
“发展成本。”
“三百万银元,各位可能没什么概念,我给你们换算一下。”
他的指挥棒,指向了澳洲北部那条刚刚动工的铁路线。
“这笔钱,能让我们的‘新和-虹蛇湾’铁路,再多铺一百公里!能为我们在新和港,再建两座年产十万吨钢铁的高炉!”
指挥棒再指向长江流域,那片刚刚纳入联盟经济版图的区域。
“这笔钱,也足够在内陆,修建三座大型水力发电站,能让几十万户家庭,用上我们联盟的电灯!”
“或者,为我们五十万工人,每人多发半个月的薪水!”
他放下指挥棒,转过身,目光扫过陷入沉思的将领们。
“我们刚和‘共助会’的银行家们达成金融谅解!澳洲的铁矿等着我们投钱去挖!本土的工厂嗷嗷待哺!”
“那么,请问诸位将军!”
“这打日本的三百万,是从嗷嗷待哺的工人口袋里掏出来?”
“还是从我们百年大计的铁厂预算里挪出来?”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
萧云帆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憋屈和无力。他铁钳般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咯咯”作响。
他是军人,他懂战争。但他,不懂这该死的账本。
郑芝凤知道,火候到了。
他走回世界海图前,准备清算他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笔账。
“政治成本。”
“退一万步,就算我们不在乎钱。就算有能力,三天之内就踏平江户,活捉那个幕府将军。然后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北方的俄国人……他们会怎么看我们?”
他的指挥棒,在地图上,挨个点过那些帝国的名字,每点一下,都像一次警告。
“我们在澳洲能逼英国人签约,在夏威夷能让美国人守规矩,靠的不仅仅是几艘先进的铁甲舰!”
“更是靠我们,辛辛苦苦,用金钱和信誉,塑造出来的国际形象——一个爱好和平、尊重主权、只进行‘自卫反击’的文明大国!”
“一旦攻打江户,就等于我们亲手撕碎了护身符!变成了一个充满野心的‘新殖民帝国’!”
“到那时,英国人将有最正当的理由,撕毁《悉尼条约》!”
“美国人将有最正当的理由,派舰队进驻夏威夷!”
“届时,我们将——四面楚歌,举世皆敌!”
三笔账,算完了。
整个作战室,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的战争狂热,都被这三本冰冷、残酷、无可辩驳的账本,彻底碾碎成了灰。
萧云帆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却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自始至终,坐在最高处的李云飞,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静静地看着自己麾下的“狮”与“狐”,完成了这场关乎国运的对决。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抬起眼。
郑芝凤转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回李云飞面前,郑重地躬身。
“统帅。”
“打,是莽夫之怒。”
“不打,是懦夫之忍。”
他抬起头,直接迎上李云飞的视线,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最终结论。
“而我们,东海海洋联盟,要做的……”
“是把战争,当成一门生意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