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侯爷，”他端起茶盏，用杯盖不紧不慢地撇着浮沫，
那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正堂内，却如同鼓点般敲在众人心头。
“圣上设立市舶司，意在规范海贸，充盈国库。本官初来乍到，对东南及海外的贸易情形，尚不熟悉。”
他放下了茶盏，抬眼直视李云飞：
“还请侯爷，将贵联盟历年来的商贸账目、各条航线的货物清单、以及与各国商人所签订的契约文书等，交予本司查阅。如此，方能确保一切都合乎朝廷法度，杜绝不法情事。”
全面查账！还要检阅所有贸易契约！
这是要将东海联盟的家底，翻个底朝天，彻彻底底摊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噌！”李云飞身后，
铁柱那蒲扇般的大手，瞬间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捏得嘎巴作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林倩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秀眉微蹙。
李云飞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是那副诚恳配合的模样，拱手道：
“高大人所言极是！我东海联盟自成立以来，向来奉公守法，所有账目清晰可查！随时可供大人与各位同僚查阅！”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
“只是……大人有所不知，我联盟贸易网络遍及四海，涉及的账册文书，委实是……浩如烟海，堆积如山。这整理起来，恐怕非一日之功啊。”
“况且，”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你懂的”意味，
“其中还涉及到一些……嗯，与海外番邦订立的商业机密。这些东西，若是尽数公开，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能引发国际纠纷，影响朝廷与友邦的关系……”
高宏眼皮微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这李云飞，果然是条滑不溜秋的泥鳅！
“呵呵，李侯爷多虑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本官自会体谅侯爷的难处。凡涉及国家机密与敏感邦交的，可以酌情处置。但常规的商贸账目与税务核算，必须尽快提交！户部的同僚们，可是带着皇命来的，耽搁不得！”
这是拿皇帝来压人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李云飞仿佛如梦初醒般，连连躬身，
“下官即刻回去安排！定会将所有‘合规’的账目与流程，尽快整理清楚，呈送给高大人与各位同僚审阅！”
“合规”两个字，他也说得意味深长。
第一次交锋，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但李云飞比谁都清楚，高宏盘踞在龙兴港，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
自打那“联合工作组”的招牌在市舶司衙门外头挂起来，龙兴港码头的天，就一下子阴沉了好几度。
那帮京城来的“钦差”，眼睛里都冒着绿光，活像饿了几辈子的狼，逮着东海联盟的买卖，盘查的格外严格！
“船上装的什么货？木炭还是茶叶？”
“去哪儿？交趾？还是更远的满剌加？”
“跟谁交易？老主顾还是新搭上的线？”
码头上，管事的老张唾沫横飞地跟市舶司的小吏掰扯，脑门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
以前半个时辰就能办妥的验关文书，如今能拖你大半天！
船老大们在岸边急得跳脚，眼瞅着潮水要涨，船还出不了港，那损失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城里的铺子更惨。
“王掌柜，这个月‘市舶贡金’该交了啊！还有上季度的税，怎么还没动静？”
催税的小吏，一天能上门八趟，那嗓门，恨不得把房梁都给震下来。
有的掌柜实在扛不住，夜里偷偷抹泪，寻思着是不是该关门回乡下种地了。
更离谱的是，他们还想往联盟的钱袋子和命根子——核心仓库、账房里，塞自己的人！美其名曰“实时监控”！
这不就等于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吗？
“特么的！这帮吸血虫！真当咱们东海男儿是泥捏的？”
夜里，联盟议事堂的灯火彻夜通明。
一个脾气火爆的船队头领，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咣当”乱响：
“侯爷！您下句话！兄弟们现在就去，把那帮衙役扔进海里喂鱼虾！”
“对！扔海里喂鱼虾！”
群情激奋，好几个汉子“噌”地拔出腰刀，刀刃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李云飞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淡笑，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抬手，轻轻一压：“诸位兄弟，稍安勿躁。”
“朝廷的人，杀了容易，可杀了之后呢？咱们东海联盟，还要不要在海上讨生活了？”
众人渐渐冷静下来，但胸中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李云飞转向身旁的林倩倩，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倩倩，账目的事，就辛苦你了。”
林倩倩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飞哥放心，这些人，我应付的来！”
于是——在林倩倩的安排下：
“高大人，这是我们联盟近三年的所有账册，您请过目。”
市舶司衙门里，几辆大车推进来，卸下的账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高宏带来的那些户部老吏，个个都是查账的老油条，自诩火眼金睛。
可他们一头扎进这堆旧纸堆，翻开一看，全傻眼了！
什么“借方”、“贷方”，什么“资产”、“负债”，闻所未闻！
更别提，那些九曲十八弯的转账记录，一会儿东家转西家，一会儿又从海外冒出个不知名的“离岸商社”……
几天几夜下来，老吏们个个熬得双眼通红，眼冒金星，脑袋肿得像猪头。
除了翻出几笔鸡毛蒜皮的采买疏漏，啥也没抓着！
反倒是高宏自己，看着手下人那副狼狈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人事？李云飞的反制，也让他有苦难言！
“高大人，下官举荐一人，此人乃本地宿儒，德才兼备，熟悉港口各方事务，或可担任市舶司仓大使一职？”
李云飞笑眯眯地在高宏耳边“进言”。
高宏初来乍到，正愁无人可用，一听是“本地宿儒”，与东海联盟“毫无瓜葛”，自然欣然应允。
他哪里知道，这些被“恰到好处”安插进来的佐官吏员，早就被东海联盟暗中喂饱了，个个都是联盟埋下的钉子！
市舶司里一有风吹草动，还没等高宏的命令出衙门，消息就已经摆在了李云飞的案头。
规章？李云飞的反击，做到了润物细无声！
“高大人此法甚妙！只是……若遇天灾，船只受损，这税赋是否可以酌情减免？毕竟，咱们也得体恤商贾不易嘛。”
李云飞“积极建言”，在高宏制定的那些严苛条款里，总能“不经意”地塞进几条“例外”和“模糊地带”。
这些不起眼的“口子”，日后都成了联盟船队，规避盘剥的救命稻草......
至于码头上……高宏想查船？
“哎哟，高大人，真不巧！今儿个码头上卸货的脚夫闹肚子，您看这船，怕是要多等几个时辰了！”
管事的一脸“为难”，慢条斯理地给高宏的随从沏茶。
想收税？商户们的表现，直接让高宏干瞪眼：
“高大人息怒！真不是小的们不尽心，押送税银的船队在海上遇上了大风浪，颠簸得厉害，船舱进了水……这银子，怕是要晚几天才能送到了，还请大人海涵，海涵呐！”
船行老板捶胸顿足，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想绕开东海联盟，自己跟海外番商搭上线？
那些红毛、绿眼睛的番商，一听不是东海联盟的船，扭头就走，懒得多费口水；
市舶司的官员，连对方的面都见不着，就被说着蹩脚汉话的管事给打发了：
“我们老板说了，只认东海联盟的‘飞鱼’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