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浑浊的河水泛着粘稠的泥浆。
战斗后的硝烟味混杂着血腥气,刺得人喉咙发干。
运输船陆战队将领的声音,通过船载通话器响起:
“清理甲板,救治伤员!通讯室,立刻给巴达维亚总督府发加密电报!”
“电文内容:我船在湄公河预定航道,遭遇法军炮艇无端挑衅并首先开火。我方在警告无效后,被迫自卫还击,击沉敌艇一艘。重复,敌方首先开火,我方被迫还击。”
他刻意加重了几个词。
说完,他再次举起望远镜。远处河道上,那艘法国炮艇的残骸还在冒着黑烟,在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晃晃。
巴达维亚,联邦总督府。
总督府的走廊里,回荡着陈海平急促的脚步声。他手里的电报纸仿佛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冒汗。
出大事了!计划全乱了!
湄公河前线部队竟然跟法国人真的打起来了!还打沉了一艘!这跟总指挥“可控混乱”的剧本完全是两个方向!
“总指挥!”
陈海平推开了李云飞办公室厚重的柚木门,连敬礼都忘了。
然而,预想中雷霆震怒的场面没有出现。
办公室里,只有“嚓……嚓……”的轻微摩擦声。
李云飞,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丝绸,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缴获自马六甲海战的欧洲军官佩剑。
“总指挥!湄公河……前线出事了!”
“我看到了。”
李云飞没有回头,声音仍然平静。
陈海平一个激灵,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电报递上:
“这……这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部署!法国人会抓住这个借口,国际上会说我们是侵略者!我们‘和平维稳’的旗子,还没打出去就先见了血!”
李云飞终于停下了动作,随手将那柄佩剑“咔”的一声插回剑鞘。
“海平,你看错了。”
他没有接那份电报,而是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了“西贡”的位置,然后缓缓划过印度洋,最终停在了欧洲大陆上。
“一份卑微的‘邀请函’,能请来几个客人?”
“但一声炮响,却能让全世界,都不得不转过头来,竖起耳朵,听听我们到底想说什么。”
他回过头,直视着目瞪口呆的陈海平。
“剧本是失控了,但一个失控的剧本,才能炸出台下那些最真实的‘观众’。”
“传我命令。”
陈海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将湄公河电文,一字不改,想办法‘泄露’给欧洲记者。记住,姿态要做足,要让他们觉得,这是费尽心机才挖到的独家猛料!”
“命令和平维稳舰队,以‘调查法军无端袭击我方商船真相,保护航道安全’为名,全速前进,强行开进西贡港!”
陈海平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明白了:
什么和平维稳?什么可控的混乱?都是幌子!
这位总指挥,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那块遮羞布!他要的,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炮响!一个让法国人百口莫辩的借口!
他要用最强硬的姿态,当着全世界的面,用法国人的血,在东南亚这块肥肉上,画出属于联盟的第一道疆界!
果然,法军在湄公河战败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世界。
巴黎的清晨,无数政客在睡梦中被叫醒,面对电报上“法军首先开火”的白纸黑字,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连辩解的立场都没有。
伦敦的金融城,关于东方局势的风险评级,被连夜调高了三个点。
而在西贡,法兰西远东总督府。
海军中将孤拔特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铺着安南地图的橡木桌上。
“欺人太甚!”
这位以果敢和强硬著称的法国海军将领,此刻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两份电报。
一份来自巴黎,措辞严厉,命令他“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避免冲突升级,等待外交结果”。
另一份,来自刚刚抵达西贡外海的东海联盟舰队,用词“礼貌”得近乎侮辱。
——“为调查我方商船遇袭真相,我‘和平维稳舰队’需入港进行补给与调查取证,请贵方开放航道,予以配合。”
配合?
孤拔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是配合吗?这是用炮口顶着脑门,问你脑袋和墙哪个更硬!
“将军阁下,巴黎的意思是……”一旁的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
“巴黎?”孤拔特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巴黎那帮政客和银行家,他们只看得到账本上的数字!他们看得到港口外那些钢铁巨兽的炮口吗?”
他指着窗外,声音嘶哑:
“我们是法兰西的军人!不是缩在乌龟壳里的懦夫!如果今天我们让他们进来了,明天,整个安南都会知道,法兰西的军旗,在那些东方人的龙旗面前,啥都不是!”
“可是,将军……我们的岸防炮台虽然能覆盖整个航道,但对方的主力舰吨位和火炮口径都远在我们之上,一旦开火……”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一旦开火,就是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结局的惨烈海战。
赢了,他违抗军令,要上军事法庭。
输了,整个法属印度半岛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催命符!
孤拔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
就在这时,瞭望塔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
“他们……他们动了!”
孤拔特一个箭步冲到露台,举起望远镜。
海天相接之处,那支由六艘庞然大物组成的“东海海洋联盟”舰队,不再等了。
为首的旗舰“定远号”——一艘排水量,就超过他们整个分舰队总和,
烟囱里冒出滚滚黑烟,巨大的船身劈开白浪,径直朝着西贡港的主航道压了过来!
在它身后,五艘小型战舰散开,每一艘的炮塔都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口,锁定了港口两侧的法军炮台。
“将军!下令吧!”
炮台指挥官的吼声从通话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决绝,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开火!”
开火?孤拔特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
他能想象到,只要他下令,两侧炮台的火炮会瞬间发射,将第一轮炮弹砸向那艘不可一世的联盟旗舰船。
然后呢?
然后,对方那足以将整个炮台从地图上抹去的火炮,就会开始它们的反击。
西贡港将化为一片火海,巴黎会把他送上断头台。
而东海联盟,将获得最完美的战争借口——“外交船队在和平进港时,遭遇法军背信弃义的偷袭”。
那一瞬间,孤拔特想明白了:从湄公河那声炮响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所有炮台……”孤拔特闭上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解除战斗警报。”
“将军?”
“我再说一遍!所有单位,解除战斗警报!收起炮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
“可是……”
“这是命令!”
通话器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即,孤拔特从望远镜里,看到岸防炮台高高扬起的炮管,缓缓地……低了下来。
“定远号”舰桥。
舰队指挥官林泰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法国人,还算聪明。”
“报告长官!法军岸防炮台已解除战斗状态!”
“报告长官!航道畅通,未发现水雷!”
林泰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了西南方向的巴达维亚。这一切,早在总指挥的预料中。
就在舰队出发前,李云飞只对他交代了一句话:
“记住,法国人比我们更怕打仗。你的任务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收租。用我们的大炮,去收回属于法兰西的‘尊严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