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族类
斑衣白骨2021-03-27 09:254,892

  凌晨三四点,整栋别墅安静又昏暗,只有院子里亮着两杆静谧的宫灯,焦黄的灯光从一楼整排整排落地窗照进屋里,家具拖出一条条黯淡的影子,整层一楼昏影沉沉。

  二楼一间卧室房门轻轻开了,展星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他没有开灯,借着院子里洒进来的光线走到玄关,轻轻推开房门。

  门一开,一堵人影混着酒气朝他倒下来,他立刻张开手臂把那人抱住,忍不住皱着眉低声问:“他喝了多少?”

  边小澄架着醉醺醺的江瀛走了一路,前气不接后气道:“不,不知道啊。江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他跟谁喝的?”

  “周小姐。”

  展星羽不耐烦:“哪个周小姐?”

  边小澄:“就是江总新交的女朋友,周青楚。”

  展星羽像是看到了脏东西似的面露嫌恶,道:“没事了,你走吧。”

  边小澄走了,展星羽关上房门,把江瀛的胳膊架在脖子里往楼上走,江瀛走得歪歪扭扭,把楼梯踩得很重。展星羽紧张得不住回头看一楼佣人房,他不愿被吴妈知道江瀛喝多了,因为吴妈一定会向江老爷子报告江瀛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

  上了二楼,展星羽就近把江瀛带回自己的房间,把江瀛扔到了床上。

  江瀛酒品还行,喝多了只是睡觉。展星羽帮他脱掉鞋子,然后上了床跨坐在他身上帮他脱衣服,刚掀开他衣襟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江瀛闭着眼皱着眉,低声道:“边秘书,这是哪家酒店?”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下挣开他的手,扒掉他的西装外套:“这里不是酒店,是你家。”

  江瀛把眼皮掀开了,醉意蒙蒙地看着展星羽的脸:“星羽?”

  展星羽利索地解他的衬衫扣子,垂着眼睛冷冷道:“你以为是谁?你新找的女人?”

  江瀛想坐起来,但是刚一用力就摔回床上,头更晕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道:“你别管我。”

  展星羽捏着他的扣子顿住了,一向隐忍的脸上露出些微受伤的神色,道:“好,那我去叫吴妈。”

  他想下床,但是江瀛又把他的手拉住了,江瀛偏着头面朝窗户,低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我对不起你。”

  展星羽抄起一只枕头砸到他脸上,咬牙道:“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枕头盖住了江瀛的脸,江瀛久久没有动静。展星羽担心他被闷死,连忙把枕头扒开,看到江瀛闭着眼,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展星羽一馁,无力又丧气地看着江瀛的脸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解掉江瀛的皮带和手表,洗了一把毛巾简单帮江瀛擦了擦脸和脖子,就把被子往江瀛身上一拉,在江瀛身边躺下了。

  房间里留着一盏壁灯,方便他随时起来,江瀛要吐要水,他也能及时照看。他喜欢江瀛,正是因为他喜欢江瀛,他才能在这栋让人窒息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因为江瀛不愿意走,他只能留下来陪着江瀛。如果连他也走了,江瀛会更加窒息。

  虽然江瀛一直对他 不冷不热,和他保持距离,但是他很清楚江瀛需要他,因为他是江瀛唯一的朋友,且是江瀛怀有愧疚心的对象。也正是因为江瀛对他有愧,所以江瀛一直把控着和他的距离,江瀛不能离他太近,否则会被愧疚的深渊吞噬,江瀛也不能离他太远,否则会被孤独的深渊吞噬。

  展星羽起初很厌恨江瀛对他的愧疚心,但是他后来发现他需要江瀛对他的愧疚心,因为江瀛显然不爱他,江瀛只把他当成某种特殊的存在,比朋友深厚也比朋友浅薄,但是仅仅凭着一份江瀛对他愧疚心,他就能永远留在江瀛身边。所以他喜欢上了江瀛对他的愧疚心。

  他觉得他就像是江瀛身后的影子,他永远是江瀛的一部分,江瀛永远无法丢掉他,尽管江瀛不爱他。

  展星羽翘起唇角,手指轻轻抚摸江瀛的侧脸,然后向江瀛的身体靠近,枕着江瀛的肩膀,逐渐睡着了。

  他只睡了十几分钟就被手机震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喂?”

  “睡了吗?”

  听到白斯年的声音,他才知道这通电话是白斯年打的,闭着眼不耐烦道:“废话,干什么?”

  白斯年柔声道:“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睁着眼睛没了睡意,看着江瀛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然后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看到白斯年给他发了条微信:老地方等你。

  展星羽很气闷,白斯年算准了他肯定会去见他。

  他又一次轻手轻脚爬起来,从衣柜里随便拽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后下楼了。

  别墅门前有一条林荫浓密的小路,凌晨时分夜色幽静,只有风和树影。展星羽在一排茂密的香樟树树影下往前走,看到前方路边停了一辆黑色SUV,白斯年在深夜中也穿着一套熨帖修身的西装,连马甲和领带都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像是和他们昼夜颠倒昼伏夜出的异类。

  白斯年倚着车头,笑道:“每次晚上约你出来见面,你都跑着来见我,很想我吗?”

  展星羽小跑到他面前,先往周围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才道:“你约我了吗?你是通知我。”

  白斯年笑笑,打开副驾驶车门示意他上车。

  展星羽不上他的车,在路边捡了张椅子坐下了,道:“有事快说,没事我走了。”

  白斯年关上车门,解开两颗西装扣子在他身边坐下,道:“星羽,你在某些时候对我很粗鲁很无情,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

  展星羽拿出手机看时间,嗤笑道:“你这变态有心吗?”

  话音没落,他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随后被迫抬起头,看到了白斯年那双藏在镜片后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的眼睛,白斯年微勾着唇角,说:“你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展星羽看着他,脸上毫无惧色:“你也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白斯年不语。

  展星羽道:“把你的手松开。”

  白斯年笑了笑,松手了。

  展星羽却很不喜欢他的笑容,因为他的笑容很轻浮,是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容忍,和他一贯让人恨得牙痒的骄傲和笃定。

  白斯年道:“看新闻了吗?”

  展星羽把手机揣起来,抱着胳膊随便找个地方看着,道:“钟伶和范云溪的新闻吗?看到了。”

  白斯年微笑:“他们都死了,范云溪是钟伶杀的,然后钟伶畏罪自杀。警察会这样结案。”

  展星羽神色有些麻木,道:“那是警察还不知道你人格变态又反社会,你不仅喜欢操控活人互相残杀,还喜欢观察他们濒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如果警察知道你是幕后操盘手,你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是在辱骂白斯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白斯年对他们的评价照单全收,道:“所以我今天很高兴,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他把身子一斜,头枕着展星羽的肩膀,“你跟我回家吧,未来两天我都睡不着了。”

  展星羽转头瞥他一眼,道:“你是禽兽吗?脑子里只有上床和杀杀杀?”

  白斯年被他粗鲁的说法逗笑了,笑了两声又停了,脸上只留一层阴鸷的静默,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担心我对江瀛下手。”

  被他说中了,展星羽也不隐藏,道:“江瀛不是你的威胁,叶初阳才是你的威胁。”

  白斯年:“叶初阳……他只晚了一步,他唤醒了钟伶,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我的计划就会被他打乱。”

  展星羽有几分幸灾乐祸:“你害怕了吗?”

  白斯年笑道:“害怕?不,我只会更兴奋,他是个不错的对手。”

  展星羽道:“看来你搞清楚了,江瀛不是你的对手,叶初阳才是。”

  白斯年却道:“如果江瀛一直和叶初阳混在一起,那江瀛也是我的对手。”

  展星羽脸色冷了:“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坐正身子,笑道:“你不觉得江瀛很可怜吗?他不被社会秩序接受,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他受到了极大的压抑。或许我能帮助他解放自己,找到适合他存活下去的方式。”

  展星羽站起来,看着他又问:“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拉起展星羽一只手,在展星羽消瘦的手指骨节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是展星羽却觉得他的手就像一把刀,刀刃贴着自己的皮肤一层层削去皮肉……

  白斯年抚摸着他的手,嘴角含笑,温柔地说:“两种处理方式,要么除掉他,要么把他变成我的伙伴。”

  展星羽:“伙伴……你想把他变成你的同类?”

  白斯年微微皱起眉,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意:“同类?难道我们不同族类吗?而且江瀛本就和我很相似,冷菁华不就是——”

  话没说完,展星羽甩手朝白斯年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很用力,打得白斯年头歪向一边,眼镜掉到鼻尖。

  展星羽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你是怪物,江瀛不是。江瀛不是你的族类更不是你的伙伴,如果你敢动他,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有你杀人的证据,我也可以做指认你杀人的证人。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否则咱们都别活了。”

  白斯年慢慢把眼镜戴好,然后系好西装扣站起了起来,他看着展星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笑容一僵,挥臂打了展星羽一巴掌。

  这巴掌太狠了,和展星羽打他那巴掌简直天上地下,展星羽险些被这一巴掌掀翻,脑子里足足晕眩了四五秒钟,耳边一直响着杂音。

  白斯年捏住展星羽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发现展星羽眼睛里蓄着满满的泪水,可怜又动人。他一手疼惜地抚摸展星羽的脸,一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住,道:“星羽,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惹我生气,你知道我很爱你,可你却说要和我同归于尽,还是为了江瀛。我很生气,以后别再说了好吗?”

  他想吻展星羽,但展星羽偏头躲开了,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逼回去,因为他并不觉得白斯年会真心心疼他,冷笑道:“少对我说几句谎话吧,在你心里我和钟伶和范云溪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叹声气,把他紧紧抱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跟了我十几年,你见我把谁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吗?”

  展星羽脸色僵僵的,说:“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共犯。”

  白斯年道:“所以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展星羽用力把他推开,孩子似的用力揩了下眼角,看着白斯年凄然一笑:“你和江瀛很奇怪,你们都不爱我,都不在乎我,却都把我留在身边,又都不对我好。”

  他说完就撇下白斯年往回走,走了几步听到车辆起步的声音,回头看到白斯年正在倒车,SUV很快消失的浓阴小道里。他看着空荡荡的小道发了一会儿怔,直到晚风把他眼睛里那层眼泪吹干了,吹得酸涩干疼,才继续往回走。

  回到卧室,他看到床上已经没人了,江瀛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连被他脱掉的衣服和皮带也一并拿走了。

  展星羽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双膝一软,朝着床铺摔了下去,趴在床上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他以为是江瀛,拿起手机却发现是白斯年。

  白斯年:用冰块敷敷脸,不然明天会肿。

  展星羽咬牙,回复两个字:混蛋。

  骂过白斯年,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掀起被子往身上一裹,睡过去了。

  第二天,他有意早起,下楼去厨房冲了一杯柠檬水,念及江瀛不喜欢喝酸的还多加了两勺蜂蜜,然后端着柠檬水上楼了。这一切都发生在吴妈起床之前,因为如果吴妈发现他冲泡柠檬水,一定要询问这杯水的用处,江瀛宿醉的消息或许就瞒不住了。

  但是当他端着特意早起冲泡的柠檬水推开江瀛房门的时候却发现江瀛不在卧室,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床上未叠的被子显示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端着杯子下楼,看到吴妈从卫生间里出来,才知道原来吴妈已经起床了,忙问:“吴妈,江瀛呢?”

  吴妈用粤语答:“少爷出门了。”

  展星羽以为江瀛去了公司,等他到了公司问秘书湘湘,湘湘说江瀛并没有到公司来。展星羽急了,又掏出手机给江瀛打电话,在来公司的路上他一直给江瀛打电话,但是江瀛的手机一直关机。

  现在江瀛的手机依旧关机。

  展星羽焦躁地问:“边秘书呢?”

  湘湘:“边秘书好像去楼下了。”

  “楼下?”

  “就是叶博士的办公室。”

  展星羽立即下楼,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女孩子的笑闹声,他一把推开房门,看到边小澄和法西娅在地板上,两人各拿着一只手柄,对面墙上挂了一扇一人高的巨屏,两人正在打游戏。

  边小澄看见展星羽,立马丢下手柄站起来,赔笑道:“展总。”

  展星羽阴着脸:“你在干什么?”

  边小澄笑道:“江总让我给叶博士和法西娅装游戏机,刚装好,正在调试。”

  展星羽没有时间和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直接问:“江瀛不在这儿?”

  边小澄道:“江总?江总不在啊。”

  展星羽往里看,看到叶初阳正端着一杯水给桌子上的绿植浇水。

  自打展星羽一推门,叶初阳就发现展星羽了,但是展星羽无视他,所以他也无视展星羽。他只轻飘飘地瞥了展星羽一眼,就专心给眼前这盘金玉竹浇水,杯子里的水浇完了,他转过身走到饮水机前又接了一杯水,对展星羽不闻不问。

  展星羽只粗略对叶初阳有了解,以为叶初阳一定是个礼貌斯文的软绵绵的任人揉捏的性子,见他来了定会主动和他搭话,没想到叶初阳还挺有傲气。展星羽不得不主动朝叶初阳走过去,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叶初阳很有些端肃的气势,叶初阳不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身上有种能让全世界陪他一起安静下来的气场。

  展星羽走到叶初阳身边,道:“叶博士,江瀛来过吗?”

  叶初阳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喷壶里,朝竹叶喷出噗呲噗呲的水雾,仍旧给展星羽留了个冷淡的侧脸,轻声慢语道:“展总,你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找人,进门前是不是应该先敲门?”

继续阅读:第二章: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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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间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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