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警车在公路上飞驰,海阳坐在副驾驶一手拽住车顶的扶手一手拿着步话机联系技术员:“小朱,找到那辆出租车在海湾大道之后的去向了吗?”
小朱:“海队,我们刚才联系到了出租车司机刘志,他说叫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
“我知道了,你继续找范云溪。”
海阳刚放下步话机,开车的下属就把他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海队,你手机一直响。”
海阳先说去金海大酒店,然后接通了电话:“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海阳哥,你们找到陈笑容了吗?”
海阳道:“找到了,我们找到陈笑容的时候钟伶已经走了,但是陈笑容记下了钟伶坐的出租车的车牌号。”
叶初阳:“那你们也找到钟伶了?”
海阳:“还没有,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我们正在去金海大酒店的路上。”
话音刚落,开车的警车道:“海队,金海大酒店到了。”
海阳便道:“就这样,挂了。”
海阳揣起手机跳下车,率几名警察走进酒店大堂,几个人气势俨然把大堂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吓了一跳。海阳直冲迎宾台,掏出钟伶的照片,问前台:“这个女人刚才来过吗?”
钟伶长得漂亮,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前台很快认出了钟伶,道:“来过。”
海阳眼睛一亮:“她自己一个人?”
前台:“好像……好像还有一个男人,他们开了一个房。”
“哪间房?”
“1304。”
海阳留下一个人留守在大堂,领着其他三个人乘电梯到了13楼。1304房门紧闭着,海阳站在门外,一眼看到金色门把手上一抹横扫的血迹,立刻对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开门!”
工作人员开门的间隙,海阳拔出了腰后枪套里的配枪,门一开就双手端枪冲了进去。
“啊啊啊!”
随警察上来的工作人员看到躺在地板上的血淋淋的男尸,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海阳朝那具男尸跑过去,蹲下身,用手贴他的颈侧,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停了,体温还没散;这具男尸就是他们在找的范云溪,范云溪的喉咙里插了一把短匕,刀刃直接把他的脖子扎了对穿,除了这道致命伤外,他的左脸和下巴还有两道刀伤。
范云溪的呼吸已经停了,但是他还睁着双眼,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血泊,空气里飘满了新鲜的血腥味。
一名警察慢慢走近:“海队,人死了吗?”
海阳抬手制止下属走近,道:“保护现场,把勘察组和法医组全叫过来。”
海阳把枪装起来,想找到范云溪的手机,但却没找到,凶杀现场只有一具尸体和一束玫瑰花。花束已经散了,几支玫瑰被血液托载着,像水面上的小舟。
“喂喂喂,你们是什么人?往后退!”
海阳听到门外走廊里有喧闹声,走出房间看到叶初阳和江瀛被两名下属拦在楼道里。叶初阳好声好气地对拦住他们的警察说:“我找海阳,他在里面吗?”
警察:“你喊什么喊?往后退听到没有!”
江瀛横起肘子顶在警察胸前,脸色阴戾道:“你他妈耳朵有问题?他说话这么斯文,你说他跟你喊?”
警察:“你想干什么?把手放下!”
叶初阳也急了,扯住江瀛衣服下摆:“江总你冷静一点,他们是警察。”
警察又指着叶初阳:“你别拦他,我就要看他敢不敢袭警!”
海阳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那警察推开,咬着牙恼怒道:“你咋呼什么?就你这样被人揍死也别说自己是警察!”
“海队,他——”
“滚蛋!”
警察一脸悻悻地走了。
江瀛把双手往西装裤里一揣,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海阳,笑容里的讥讽很明显。
海阳不理他,向叶初阳问:“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叶初阳道:“钟伶不是来了吗?她人呢?”
海阳拧眉想了想,道:“过来。”
叶初阳跟在他身后,回头朝江瀛招招手,江瀛才抬脚跟上他们。
海阳把他们领到1304房间门口,道:“看吧。”
叶初阳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范云溪,范云溪侧头面朝门口,两只眼睛似乎在看着他。叶初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江瀛身前。
江瀛扶住叶初阳的肩膀,也看到了房间里的范云溪,轻描淡写道:“死了?”
海阳:“嗯,没气了。”
江瀛:“钟伶干的?”
海阳:“还没取证,目前不确定。”
江瀛斜他一眼,道:“你还能更死板一点吗?他和钟伶见面,现在钟伶不见了,他死了,不是钟伶干的难道是你?”
海阳被他一讽,胸腔里塞了一股恶气:“你真厉害,一张嘴就把我们的侦查程序都省了。难道人就是你杀的?”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把胳膊往叶初阳肩上一搭,讪笑道:“这么快就反咬我是嫌疑人,难道被我说中了?”
海阳不想理他了,把叶初阳往身边一拽,板着脸道:“你们俩分开,我看到他粘着你我就来气。”
叶初阳很无语,实在不能理解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有心情斗嘴,道:“海阳哥,钟伶在哪?你们找到钟伶了吗?”
海阳道:“我们下去说。”
回到一楼大厅,酒店方已经被告知有命案发生,酒店暂停营业,客人都被强制性劝回房间,一楼大堂聚集了所有工作人员。几个警察正在做初步排查。
海阳一下楼,一名警察就说:“海队,我们刚才在大厅录像里发现了嫌疑人钟伶。她在十七分钟前离开了酒店。”
海阳反应迅速:“门口摄像头有没有追踪到她的去向?”
“有,摄像头拍到她往广林路去了,我现在就联系技术队排查路口录像。”
海阳思索片刻:“小王留下,你带着其他人先顺着广林路去追,十七分钟走不了多久。”
海阳把几名下属分派出去找钟伶,然后把叶初阳领到大堂一组沙发上坐下,道:“你也听到了,我们正在找钟伶。你是继续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
叶初阳眼前还横着范云溪的尸体,心里很焦灼:“钟伶已经杀了安东,她还会去哪里?”
海阳诧异道:“范云溪就是你们跟我说过的那个叫安东的男人?”
叶初阳道:“对,范云溪就是同时和钟伶还有刘彦保持亲密关系的人。”
海阳皱眉,神色中流露一丝厌恶,道:“还有这样的事。”
叶初阳心细如发,发现了他情绪中的厌恶和鄙夷,这让他像是被扇了一耳光,脸色有些难堪。
海阳没有察觉,但是江瀛察觉到了。
江瀛从前台要了一份蛋糕,把蛋糕放在叶初阳面前,然后在叶初阳身边坐下了,道:“海警官孤陋寡闻了,连这样的事都没听说过?”
海阳在手机上联络分散出去的队员,觉得江瀛又在没事找事,就板着脸说:“男人和女人我听说过,男人和男人我也听说过,男人同时和男人还有女人,我的确没听说过。”
江瀛把蛋糕往叶初阳面前推了一下,说:“吃蛋糕。”然后又对海阳说,“那你怎么看男人和男人?”
海阳一脸纳闷:“关我屁事。”
江瀛笑:“你不歧视?”
海阳更纳闷:“不关我的事,我为啥要歧视?江瀛,你啥意思?又想吵架?”
江瀛斜了眼叶初阳,见叶初阳脸色明显放松了一些,笑道:“没事,你去忙吧,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了。”
海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叶初阳道:“你别走了,待会儿跟我回队里做个笔录。”他起身想走,瞥见叶初阳面前的蛋糕,又道,“你少吃甜食,别跟我一样年纪轻轻得脂肪肝。”
叶初阳:“哦。”
江瀛讥笑:“你还年轻吗?他才三十出头,你马上四十出头,你好意思跟他比?”
海阳又堵了一口气,没跟江瀛计较,因为勘察组和法医组到了,他领着勘察组和法医上楼去勘察现场。
海阳走了,叶初阳的脸色才自然些,拿起一只叉子切掉一块蛋糕,想放进嘴里却又犹豫了。
江瀛看见了,就说:“吃吧,你又吃不胖,而且你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叶初阳才把蛋糕送进嘴里,指代不明地说了声:“谢谢。”
江瀛端着一杯咖啡,翘着腿,抿了一口咖啡,道:“你别把那个老男人的话往心里去,他说话直莽不过脑子。”
叶初阳含着一口蛋糕笑了笑,道:“海阳才三十六岁,还不老”
江瀛从鼻孔里哼笑一声,表示自己对海阳算不算老男人还存有疑虑,然后把话题从海阳身上移开:“钟伶还会去什么地方?”
叶初阳若有所思:“她想复仇的人应该只有安东,当她杀死安东后,她就没有了目标。所以她应该会逃走。”
江瀛却说:“你确定范云溪就是安东吗?”
叶初阳被他问懵了:“还有可能是别人吗?”
江瀛把咖啡杯搁在膝盖上,道:“我们推测范云溪是安东的理由是什么?他同时和钟伶以及刘彦保持亲密关系?他引导我们相信是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而且他在来客登记名单上签下了安东的名字?”
叶初阳:“这还不够吗?”
江瀛:“足够让我们怀疑他是安东,但不够让我们认定他就是安东。我们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叶初阳很混乱:“不不不,如果范云溪不是安东,那钟伶为什么会杀他?”
江瀛不语,沉思了片刻,道:“那枚袖扣还在你身上吗?”
叶初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袖扣:“在这里。”
江瀛把袖扣放进装着蛋糕的盘子里,然后给海阳发了条信息,道:“把袖扣留给海阳,让他拿回警局做鉴定。我们先走。”
他们离开酒店,叶初阳以为江瀛要去开车,但是江瀛却说:“不开车,我们走走。”
于是叶初阳和他走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此时将近傍晚,太阳低低悬在天边,天空呈纯净的烟青色,像一块浩渺无尘的画布。
叶初阳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指针指向六点半,接近这座城市下班的时间。他看了看江瀛,江瀛只一言不发地慢慢往前走,凝着的眉宇显示江瀛正沉浸在自己某种思考中。
叶初阳耐心等了一会儿,才问:“我们去哪儿?”
江瀛道:“找钟伶。”
叶初阳道:“我们查不了监控也没有权力询问路人,怎么找?”
江瀛道:“不用警察的方式找,用我的方式。”
叶初阳似懂非懂:“你的方式?”
江瀛仰起头,视线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划过:“我在想,如果我是钟伶,我在完成自己的复仇之后,我会去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江瀛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看,看到前方两栋写字楼的交错掩印间露出的一栋建筑,那栋建筑比左右的大楼都要高,它的形状由粗到细,楼顶是个塔尖,整体类似英国有名的古钟。但那栋楼不是英国古钟,而是本土建筑珍珠塔。
叶初阳觉得眼前这栋楼有些眼熟,不是几乎日日见到的熟悉,而是和脑海中记忆相匹配的熟悉,很快,他想起了记忆的源头:“钟伶精神舱里的那栋钟楼!”
江瀛仰头看着那栋高楼,忽然觉得周围变得安静了,人群声离他很远,车笛声也离他很远,他耳边只存着些许风声,风声也很安静,静得就像漂浮在云端……
江瀛道:“钟楼在珍珠塔楼顶,她想自杀。”
珍珠塔是一栋商业大楼,因楼层高而得名,包括楼顶在内的三层楼本是观光楼层,在一年前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包括顶楼在内的七层楼被封锁,电梯只运行到倒数第八层。
叶初阳和江瀛在倒数第八层下电梯,找到楼梯间,发现通往楼上的楼梯缓台被加了一道一人高的铁栏,还栓着铁锁。江瀛踩着楼梯护栏,从缓台折角处的悬空地带跳了过去。这个动作其实难度不高,但是尤其考量胆量。叶初阳作为一个胆小鬼,给自己鼓足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气才学做江瀛的样子从缓台折角高空跳过去。
一落地,他的腿就软了,连带着扭了一下脚。
江瀛扶住他胳膊:“没事吧?”
叶初阳摇摇头:“赶快找钟伶。”
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如江瀛,江瀛往上飞蹿,他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台阶往上爬,爬了几层楼脚踝就开始疼了,速度更慢。
江瀛扶着楼梯护栏回头看他,道:“你别往上走了,赶快联系海阳,让他带人过来。”
叶初阳气喘吁吁:“好,你,你赶快。”
江瀛扔下他,一步三层台阶往上跨,很快到了顶楼。顶楼外围有一圈延伸出去的两米多宽的平台,平台边圈了一圈护栏。
江瀛沿着饶楼一周的平台寻找钟伶,发现钟伶的时候钟伶恰好把一条腿伸到护栏外,浅绿色的连衣裙像一只长着绿色羽毛的飞鸟,张开双臂往外飞跃……
钟伶在脱离平台的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重力就像在她的双脚上栓了一只大铁球,坠着她的身体砸向地面,但是她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和拴在她脚腕上的铁球相互搏斗着,争夺撕扯她的身体。
她仰起头,看到江瀛瞬间被涨得通红的脸,还有江瀛额头上鼓起的几条青筋。
护栏不高,只到江瀛腰部,江瀛为了不被钟伶带翻下去,用膝盖死死顶住护栏,把左手也伸下去:“把手给我,给我!”
钟伶此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长发和裙角在风中飘飞着,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她说:“你松手,不要多管闲事。”
江瀛只能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试图把她往上拉:“我不想管你死活,但是有人在找你,所以你必须活着。”
钟伶却用她尖锐的指甲去刺他的手背,惨然笑道:“你懂什么?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死了却能保护我的女儿。而且我该死不是吗?我有罪,很多人因为而死。”
江瀛:“别他妈的废话!快把那只手给我!”
钟伶终于露出了藏在身后的右手,但不是去抓江瀛的手,而是用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江瀛的小臂,刀刃刺穿江瀛的袖子,扎入血肉中,登时血流如注。
江瀛依旧没松手,但是整条手臂已经在颤抖,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淌,流进他和钟伶叠在一起的手中,他闷吼一声,拼尽最后的力气把钟伶往上拉,但是钟伶却猛地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江瀛松手了,如果他不及时松手,他会被钟伶带翻下去,他看到钟伶坠落的前一秒中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钟伶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顶很安静,安静的只有飘潇的风声,钟伶就像从云端落下的一片雪亦或是一滴雨,坠入人海,不见了。
江瀛回过身,看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站着,神色茫然。
江瀛走到他面前,说:“抱歉。”
叶初阳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解掉他领子里的领带扎在他右臂伤口上部,暂时止住了血,道:“我们下去。”
他们走出大楼,大楼前公路左右十几米开外的路段已经瘫痪了,人群围了一堵墙,墙里站着几个身穿黄色马甲的交警在维持秩序,车流被堵在人群以外,车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比以往的晚高峰时段都要吵闹。
叶初阳和江瀛静静地站在路边,像从头到尾的旁观者。
警车被堵在瘫痪的路段里进不来,海阳等人步行进入被封锁的命案现场,海阳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叶初阳,满头大汗地朝叶初阳走过去,问:“钟伶呢?”
叶初阳指了指对面一簇人群,道:“在那。”
海阳脸色很凝重,朝人群走了过去。
叶初阳茫茫然看着海阳指挥部下用衣服遮盖住钟伶的尸体,用对讲机催促法医赶紧把车开过来……看着看着,他忽然向后回头,他身后是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玻璃幕墙里坐着几桌客人,客人们都在透过玻璃墙向命案现场张望,那一整扇玻璃墙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江瀛问:“叶博士,你在看什么?”
叶初阳和那只眼睛默然对视了片刻,道:“没什么,我送你去医院。”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一道人影从那只眼睛里走了出来,坦然又潇洒地离开了,像是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