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伶家隔壁的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江瀛握住门把手用力扭了几下就把门推开了,门一开,门框上的灰尘立即飘洒下来,房子里潮湿的酸腐气味浪潮一样翻滚。
叶初阳有点鼻炎,忍不住捂住鼻子干咳了两声。
江瀛让他站着别动,只身一人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在一间书房门口朝叶初阳招招手,道:“过来。”
叶初阳压着步子走过去,看到江瀛把一张椅子放在书架前,踩着椅子上了书架,移开了天花板一块木板,露出约一米来宽的方形洞口,江瀛道:“上面是阁楼,我先上去接你。”
说着,他双手扒住洞口,以一个很标准的吊杠的姿势向上钻进洞口,蹲在天花板之上,又弯腰下来朝叶初阳伸出手:“上来,把手给我。”
叶初阳没他那么好的运动神经,光从椅子上爬上书架就废了好大力气,还差点把椅子踹翻,蹲在书架上堪堪把右手递给江瀛。
江瀛右手握住他手掌,左手握住他小臂,直接把他从洞口拽了进来,叶初阳只感觉身上一轻,随后就蹲在天花板木板上了,他捂着心口诧异道:“你力气这么大啊。”
江瀛转过身蹲在地板上往前移,低声道:“不然你以为我大飞鸟是白练的吗?”
叶初阳鸭子步跟在他身后,心道大飞鸟不是强健下面吗?和他臂力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小小的阁楼很快走到头,背面打了一扇窗,窗户已经没了玻璃,只剩下骨架,江瀛蹲在窗口前往外看了看,发现这栋楼背面还延伸出一米来宽的平台,用来放置物品和晒衣物。他把窗口木条拽掉,先从窗口跳下去在平台上落地,然后把叶初阳也接了出来。
叶初阳一落地就直接蹲下了,因为他毛病多,不仅胆小还恐高。
江瀛往前张望一圈,回头已经没人了,低头一看,叶初阳蹲在地上仰脸看着自己。江瀛又无奈又好笑:“胆子这么小?”
叶初阳诚实点头:“嗯。”
江瀛没办法了,摇摇头走到平台护栏边缘,看到隔壁钟伶家阁楼后面也有一方平台,周围也有护栏,两圈护栏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站在护栏上大着胆子往前跳可以直接跳到钟伶家的平台上。
江瀛也这么做了。
叶初阳瞪大眼睛惊心动魄地看着江瀛爬上护栏毫不犹豫往前一跃,身姿矫健地在隔壁阁楼平台上落地。江瀛跳过去,本想让叶初阳也这么跳过去,但是叶初阳对他疯狂摇头,叶初阳向天再借五百个胆子也不敢像他一样从高空上跳过去。
江瀛低头寻摸一圈,很快发现一架竖在墙边的梯子,他把梯子架在两个平台之间,道:“踩着梯子过来。”
叶初阳给自己壮壮胆,蹲在梯子上手脚并用爬了过去,落地的时候手脚全都软了,一下没站稳就栽到了江瀛身上。
江瀛下意识就要扶住他的腰,忽然想起上次扶他腰他很火大,就把双手撒开了,笑道:“碰瓷吗?”
叶初阳立马站好,扶着墙缓了几口气,没有心思和他说笑,白着脸问:“怎么进去?”
钟伶家阁楼也开了个后窗,窗户从里面被锁住了,但是难不倒江瀛,江瀛捡起一根铁丝从窗缝里面伸进去捅了几下,窗户吱呀一声往里弹开了。江瀛先进去,叶初阳其次,两个人站在阁楼里可弯腰行走,江瀛依旧走在前探路,脚踩着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板慢慢往前走,绕开放置的一堆堆杂物,低声道:“听到声音了吗?”
叶初阳捏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听到前方传来低低的声响,那声音有点难以形容,像是风抖动窗帘,也像是衣料相互摩擦。他从江瀛身后探出头,指着一个破旧的漆红木制衣柜,道:“从那后面传出来的。”
两人把步子压得更轻,悄无声息地朝衣柜走了过去,他们经过楼梯口时听到了楼下方瑜和陈笑蓉的说笑声,她们在聊不日将近的超市打折促销活动……
越靠近衣柜,那种类似于布料相互摩擦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叶初阳跟着江瀛转过衣柜,看到地上躺着一只扎着口的麻袋,麻袋里鼓囊囊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江瀛回头和叶初阳对视一眼,然后把叶初阳往后拦了一下,握紧刚才捡的木棍朝那只麻袋走过去,他蹲在麻袋边缘,正要把袋口解开,一把刀尖忽然从里面捅了出来,若不是江瀛收手及时,已经被那刀尖扎穿了手掌。
江瀛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看到那把刀刃在麻袋里来回割了几下,很快把袋子割出几道裂痕。
叶初阳急忙走到江瀛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巾擦掉江瀛手上的血:“没事吧?伤到骨头没有——”
话没说完,江瀛忽然一把搂住叶初阳往后仰倒,叶初阳被迫趴在江瀛胸口,懵了一下,随后一把抓住江瀛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外扭:“你还跟我胡闹!”
江瀛嘘了一声,然后朝他背后抬了抬下巴。
叶初阳回过头,顿时就僵住了;那只麻袋被割开一个口子,里面是漆黑的,可在漆黑的麻袋里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反着微光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瞄!
随着一声尖锐的猫叫,一只暹罗猫从麻袋里跳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七八只猫争先恐后逃命似的从袋子里钻出来,均是血痕遍身,它们一窝蜂地在阁楼里横冲直撞,纷纷跳下楼梯。
叶初阳心脏都快停了,他依旧看着那只麻袋,因为麻袋里那双阴冷的眼睛还在那里……很快,那把刀又从破洞里伸出来把麻袋割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然后从麻袋里钻出一个血痕累累的小女孩儿;她身穿吊带裙,披散着头发,发丝被她脸上的血糊住盖住了半张脸,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迹的美工刀,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
“钟伶?”
叶初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女孩儿。
钟伶像是被提线操控的木偶,从内到外都僵透了,她直板板地站在叶初阳和江瀛面前看了他们片刻,然后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去,手中的美工刀往下流着血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江瀛无病呻吟:“叶博士,我喘不过气了。”
叶初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左手按在了江瀛胸口把江瀛炼得发达结实的胸肌抓了个正着,江瀛还朝他挑眉,笑道:“手感怎么样?”
叶初阳脸一红,立马撒开手,爬起来就朝钟伶的身影追了过去。
“伶伶!你怎么又做这种事!”
方瑜的呵斥声尖锐又刺耳,还有些夸大其词的惊恐,像是刻意在表演。
钟伶站在楼梯口,将手中的美工刀对准了自己的母亲,痛哭着说:“都是你!是你在害我!”
江瀛抖一抖衣领,迟了几步走到叶初阳身边往下看;钟伶已经下楼了,方瑜和陈笑蓉围在钟伶身边,陈笑蓉捂着心口战战兢兢地说了句我下去叫车带伶伶去医院就夺门而出了。
叶初阳也想下楼,但被江瀛按住肩膀,江瀛道:“接着往下看。”
叶初阳再度低头往下看时,楼下发生的一幕使他不敢置信;陈笑蓉离开后,方瑜像是陡然间变了个人,方才那个关切女儿的母亲已经不见了,此时的方瑜冷静阴沉又暴力,她揪住女儿的头发用力往后扯,钟伶被迫高高昂着头,露出脸上被猫爪抓出的伤痕,一道一道横竖叠加,她的脸凄惨得像是被割裂的画布。
方瑜揪住钟伶的头发,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钟伶流着眼泪低声啜泣:“是妈妈,是妈妈把我和冬冬还有其他小猫捆在袋子里,也是妈妈割掉了冬冬的耳朵,不是我伤害的冬冬和其他的小猫——啊!”
方瑜抓住钟伶的后颈把她的头摔在地上,冷静地说:“伶伶,你怎么能撒谎,撒谎可不是妈妈的好女儿。你觉得你刚才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不会的,陈护士很相信妈妈,如果你敢对陈护士撒谎,陈护士就会喂你吃妈妈给家里老鼠吃的那种药,听清楚了吗?”
钟伶的脸磕在地上,双手在地板上无力地抓挠:“呜呜呜呜我好疼啊,妈妈我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方瑜轻轻笑了一声,说:“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只要你住院,爸爸就回来看你了。妈妈也很想见爸爸,我们去医院等爸爸回来好吗?”
钟伶:“不要,妈妈,我求求你……好疼啊,真的好疼……”
陈笑蓉回来了,说叫好了出租车在楼下等着。
方瑜换上一脸悲切的神情,背起钟伶就出门了,而钟伶只能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她脊背上。
叶初阳看傻了,直到房子里没人了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会这样?”
刚才发生的一幕也在江瀛预料之外,但是江瀛还是一副风雨不惊的模样,淡淡道:“看来钟伶没撒谎,她的猫是方瑜伤的,她的伤也是方瑜干的。”
叶初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钟伶的妄想症就是这样来的吗?她的母亲一直在伤害她并且给她暗示她周围人都会伤害她,所以钟伶才会患上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吗?”
手表响了一声,江瀛低头看着手表说:“这一家子人互相伤害,钟兆强伤害方瑜,方瑜就伤害钟伶,最后钟伶放火烧死父母算是这两口子自作孽不可活,孽力反噬。”说着,他把手表伸到叶初阳面前,“法西娅找到了钟伶当年做手术的医院,去看看?”
离开筒子楼,天色瞬间就暗了,滚滚的黑云像是海面上翻涌的浪潮,不断有闪电从云虢中流泻出来,地面燃烧的火焰像是从地狱中逃出的火种,在荒芜的废墟般的城市缭烧成原。
叶初阳和江瀛按照法西娅标注的路线一直往前走,竟然越来越逼近那栋钟楼,挂在钟楼上的表盘中的针还在转动,速度比之方才快了一些,快得让人有种迫在眉睫的紧张感。钟楼底部有一道圆形拱门,拱门上挂了一块招牌,上潦草刻着‘丽人妇科医院’。
叶初阳看过钟伶的资料,记得钟伶当年做手术的医院就是一家叫做‘丽人妇科医院’的私人医院。
江瀛也觉得古怪:“这栋钟楼就是钟伶做手术的医院?”
叶初阳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法西娅也没看到边小澄,他叫了一声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没人回应,只有黑云滚滚的夜幕压下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像是隐在云层后的龙啸。
江瀛走上前观察那扇圆形木门,道:“门是开的,他们可能已经进去了。”
叶初阳担心法西娅,毫不犹豫推门走进漆黑的钟楼,可在踏进钟楼的瞬间就被强烈的白光笼罩,光刺像一根根钢针一样扎在他眼睛里,像是置身放置着几百只千瓦灯泡的灯房,眼前除了铺天盖地漫出宇宙的白光外一无所有。
叶初阳被那白光刺痛了眼睛,他偏头试图躲避光源,等到眼睛里的刺痛感消退些就往周围看去,发现自己置身于光洁明亮的医院大堂,但是光芒太强,像是照片里的曝光过度,处处透露着虚幻的不真实感。
“伶伶,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又反悔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眼前光芒太强,人影太虚,他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张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是钟伶,男人的脸蒙着一团雾,看不清楚。
钟伶忽然离座,噗通一声跪在那男人身前,哭泣着说:“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打掉孩子好不好?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男人翘着腿,优雅地端坐着,笑着说:“那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钟伶:“不不不,求你不要和我分手,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男人勾起她的下巴,说:“小傻瓜,我怎么会和你分手呢,我也很爱你。但是你要清楚,一个女人只有两种身份,要么是谁的爱人,要么是谁的母亲。我是你的爱人,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给其他人当母亲。”
钟伶痛哭:“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的孩子啊。”
男人温柔地笑道:“我不想做谁的父亲,所以你也不能做谁的母亲。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把女人的身份分给其他人,就算是我是骨肉也不行,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背叛。宝贝,你想背叛我吗?”
钟伶或许感到了恐惧,她在男人的掌下颤抖:“我,我不会背叛你,你是我的主人。”
男人满意了,笑道:“很好,我和陈医生说好了,今天做完流产手术后他会帮你切除子宫和输卵管。如果你不想背叛我,那就亲手把你的子宫和输卵管交到我手上,我会一辈子珍藏。”
钟伶咬牙,流泪,点头。
男人捧起她的脸,笑容温柔:“伶伶,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爱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听从于我,那我就只好不爱你了,知道吗?”
钟伶点头。
男人亲吻她的额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儿,你不需要做谁的母亲,做我的女孩儿就够了。时间到了,陈医生在等你,去吧。”
钟伶站起身,像个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全副武装的医生和护士。
叶初阳想跟上去,但是却无法迈动双腿,他大喊了一声:“钟伶!”
钟伶似乎听不到他,倒是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向他扭过头,那张蒙着白雾的脸无由让人心悸……随后,那男人站起身,朝着叶初阳一步步走了过去,笑道:“晚了,她的魂已经被我取走了。”
他脸上的白雾渐渐变色,变成沸腾的黑雾……
“叶博士!”
叶初阳像是在云端一脚踩空,坠落感把他从幻境中唤醒,他茫茫然看着江瀛的脸,发现那些光和雾已经消失了,他也不在光洁明亮的医院大堂,而是站在漆黑无光的钟楼底层。
江瀛抓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叶初阳闭眼定了定神,正要向江瀛说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却在睁眼的瞬间哑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只暹罗猫—— 那只被割掉耳朵叫冬冬的暹罗猫此时正蹲在江瀛肩上,用一双和钟伶同样凄冷哀怨的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