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出生,我去儿子家帮着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夹缝里捡到了一本老婆和她白月光的纪念册。
里面记录了老婆林淑语和她白月光近三十年的小确幸。
共探母校,寻觅旧时光,游历山河……
最新的记录上写着,白月光长了一根细纹,林淑语心疼自责,觉得愧对了他,没有把他照顾好。
我愣了很久很久。
和她结婚的三十年,我为了家庭精打细算,累的背都挺不直了,脸上是数不尽的沟壑纵横。
如今又为了照顾儿子的家庭,几个晚上没合眼,五十几岁的年纪,白发已苍苍。
1
摸到那本纪念册时,我刚买完菜回家。
我本以为是儿子的结婚照,兴致勃勃的翻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老婆和另一个男人依偎着的合照。
仔细一看,那上面,记录着妻子林淑语,和她白月光满满的小确幸。
吃到好吃的美食,看到心动的景色,或者是共同追忆一下往昔。
最新的一段记录里,是林淑语自责又心疼的留言。
「周泽长了皱纹,她很在乎,说自己变老了,我有些难受,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帅小伙。」
「是我没照顾好她。」
往上翻,几乎是每个月的固定时间,都会有一段新的回忆。
合照里,笑容灿烂的中年女人,是我结婚三十年的妻子。
另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是她年少仰慕的白月光,当年学校里的校草,梁周泽。
同样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照片里的男人保养得当,穿衣考究,眉眼弯弯,倒像是三十出头。
透过镜子,我杂乱的头发里,银色斑驳,脸上是填不平的沟壑,背已经驼了,怎么都挺不直。
对比起来,我像是乡下来的保姆。
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再往前的照片里,是林淑语牵着梁周泽,在我们曾经的校园里散步。
她写着:
「岁月流逝,时过境迁,我却永远忘不掉,那时对她心动的瞬间。」
她的爱真深沉,真让人感动,青葱校园的情动,直到年过半百,依旧是深情难消。
字字句句,像是刀一样刻在我的心口。
那我算什么?
她功成名就,是人人敬仰的校长,德高望重。
我甘居幕后,为她收拾着家庭琐事,养大了儿子,如今开始伺候起了孙子。
糟糠三十年,换来的,却是一朝情变。
我为了这个家,蹉跎了半生啊!
以为自己熬过了她青年拼搏,熬过了儿子叛逆幼稚,熬到如今,我还咬着牙在等,什么时候也该轮到我享享清福了。
可等到的却是血淋淋的悲哀真相。
连思绪都渐渐断了,儿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爸,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做饭,上班累了一天,我都快饿死了!」
宝宝也放声大哭,儿媳催促着:
「宝宝哭呢,你听不见吗?」
说完,她又小声嘟囔着:
「我早说要请个保姆,偏要省这个钱,说能照顾好,现在好了……」
我迅速将那本手册塞了起来。
像个木偶一样呆呆起身,是二十多年养成的下意识反应。
麻木走进厨房,机械的操作着一切,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
我真的想不通,我被消耗的半生,该怎么去释怀。
2
林淑语很意外的来了趟儿子家。
她自然而然的坐在了餐桌上,眼睛却不自在的乱瞟着。
饭菜端了上来,我还要额外做一份汤,母子俩没有等我,大快朵颐,等我忙完一切坐上餐桌后,只剩下风卷残云的冷饭剩菜。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几十年。
我呆呆着吃着冷掉的菜,吃饱喝足的父子二人坐在沙发上,林淑语的眼睛还在不断的搜索着。
是在找那本笔记吗?
我想起笔记上,有一条记录着梁周泽的手。
林淑语写着,梁周泽的手纤细漂亮,是不可求的艺术品。
不像许松柏,粗糙黝黑,长满老茧。
她写同样都是男人,为什么梁周泽像宝玉,我却像烂石头,让人没有欲望多看一眼。
「人与人的差别,怎么会怎么大呢?」
我呆滞的吃完了饭,坐在餐桌上,开始端详起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这样操劳苦命的人,要怎么才能养成她那样精致讲究的样子呢?
正巧这时,孩子又哭了起来。
儿子下意识喊着我。
「妈,快去看看宝宝怎么了!」
林淑语也瞥了我一眼,语气淡淡的。
「忙的过来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她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嵌在了沙发上,一动也没有动。
她笃定我会拒绝,本分揽过所有事。
可这次我应了声。
「好,那你把碗洗了吧。」
这话说完,母子二人都愣住了,齐齐看向我。
「爸,你今天是怎么了,开什么玩笑呢?这么多年了,妈哪洗过碗啊,你让她干,她也干不好啊。」
林淑语装作惭愧的低笑几声。
「儿子,虽然是言之有理,你这么揭你妈老底就不好了啊!这些事,还是得你爸才能做好。」
轻巧的两句话,又将自己摘的干净了。
她乐呵呵的站起身,说要看看孙子,心情不错。
抱着孩子,她在屋子里胡乱的走动着,眼神格外不自在的搜索。
我就坐在那沉默的看着她,直到儿子又开口。
「爸,你今天是不舒服吗?」
我没有理会她的询问,转而对着林淑语开口。
「你在找什么?」
林淑语像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回复了正常,坦然自若的应道:
「哦,学校的工作本不知道被我丢哪了,顺便看看有没有落在这里。」
说谎不眨眼的样子,我真觉得好恶心。
这几十年里,她用这样的借口谎言,欺骗了我多少次?
让我以为她是工作繁忙,实际上是在延续着自己的年少情动。
她看向我,眼睛深邃,却闪过一丝慌乱。
「松柏,你有看到吗?」
我从身后掏出了那本深蓝色的记事本。
「是这本吗?」
她的眼神瞬间转为惊恐,连忙把宝宝塞给儿子,快步朝我走来。
「没错,没错,你快把它还给我。」
我顺势翻了开来,笔记那一页,正好写着:
「周泽的出现,让我那一潭死水的生活变得灵动有趣。」
「我不敢再想,和许松柏那样无趣沉闷的男人过一辈子,人生得有多遗憾。」
「还好,周泽为我的世界添上色彩。」
此刻朝我扑来的林淑语,目眦欲裂。
「许松柏,你这人有没有道德?凭什么偷窥我的隐私?
我楞楞地笑了出来,眼泪划过脸颊,渗进了沟壑深深的皱纹里,拐了好几个弯。
「没素质,没脸没皮,简直不可理喻,许松柏,你真恶心。」
3
和梁周泽比起来,我确实是不够体面。
她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儿子也皱着眉说我:
「你这是何必呢?妈也不容易,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点事排解,你非得弄的大家都不开心。」
是我弄的大家都不开心了吗?
我楞楞地看着儿子,恍然一笑。
这二十年来,我几乎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精力。
可他丝毫不能理解我如今的痛苦。
宝宝突然放声大哭,儿媳也突然尖锐的指责着:
「偏偏要在我坐月子的时候吵,你们一家人想害死我吗?」
视线前,是狼藉的残羹剩饭。
耳朵里灌入了儿子的埋怨指责。
生活里的一地鸡毛,没有选择的压倒在我身上。
好像做错的人真的是我。
儿子走上前,要求我交出那本笔记。
「爸,别闹了,一堆事压着呢,我明天还要上班,你就当是心疼我行不行?」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闷痛的膝盖。
多年操劳,我身上大小伤痛数不清,但活日日夜夜都要干,我总是能忍则忍。
站起身,脚下有点发软,我没有管儿子的焦急,只是拎起了我常背的老布袋,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门。
被宝宝缠住的儿子想过来拦我,我死死的摁住了电梯的关门键。
他暴躁的吼出了一句:
「有完没完啊?日子不过了?」
随着电梯下降,声音逐渐散开。
儿子的电话接连打来,我一个都没接,随便找了一家宾馆,一晚上九十八,我们家两天的菜钱。
床上散出淡淡的霉味,我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起身去争。
可走到前台,我突然觉得特别累。
我已经争了二十多年了。
之前林淑语还是个普通老师,工资不高,我小心翼翼的操持这个家。
买菜要争,买衣服要争,精打细算,干什么都要抠点分分角角。
小时候的儿子总嫌我丢人,不愿意和我出门。
我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
争着争着,半辈子过去了,日子好起来了,林淑语步步高升,当上了校长。
可我还是改不掉这个坏毛病。
听到保姆一个月要两万八,我拼命的表现自己,承诺自己照顾好宝宝,不让孩子受一点苦。
我想儿子挣钱也不容易,我苦一点,没什么。
可争到最后,我死命扣回来的毫厘,化作别的男人滋补的良药。
我突然就不想争了。
退了房,我打车去了市里的高级酒店,一眼一千二百八十八,我眼睛也不眨。
房间很大,床干净松软,躺上去,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半生过去了,这样的好日子,我却一天都没享受过。
闭上眼,那些委屈痛苦的情绪迟钝的反扑。
我哭着哭着,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伺候月子,照顾孩子,我十多天没有完整的睡过觉。
好累啊,不止这一晚。
这辈子都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