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曹祜反驳,凉茂知道要在这件事上论个清楚。
“单论个人德行,大将军你确实令人敬佩。不管是未成名时,还是显赫之后,俱是严格约束自己,不仅过得不奢侈,反而有些清俭。
盯着大将军的人并不少,但大将军在个人道德上,始终没有让人指摘之处。
茂对此也是钦佩不已。
但这些,还不够。
看大将军在三辅、陇右做的事,清人,丈地,迁民,严刑厉法,手段强硬,大刀阔斧,不留余地,屠戮的家族,数不胜数。哪怕是魏公亦比不得。
试问大将军若是一个朝廷官吏,难道不害怕吗?
两汉二十余帝,若论能力,武皇帝是其中翘楚,可没有人愿意,天下再出现一个武皇帝。
武皇帝确实功绩卓著,可后果民力屈,财力竭,寇盗并起,城郭仓廪空虚,民多流亡,天下虚耗,人复相食。”
曹祜听后,脸色也肃然起来。
“你们是怕我成为下一个武皇帝?”
“难道不会吗?”
曹祜反倒沉默了。
曹祜很清楚,他不是汉文帝,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做汉文帝。折腾才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色。
与汉文帝相比,他可能真的更像汉武帝。
“凉公,你说得或许对,也或许不对,但那都是未来之事,汉武帝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
说实话,我三叔不过中人之姿,他继承了那个位置,又能如何?
我能达到的高度,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
不管你们怎么看我,在我心中,始终有自己的准则,不残黔首,不害黔首。
凉公,对于这个国家的主宰,你们当然有选择的权力。可对于最后的结果,你们只能接受。”
“大将军,非得与天下人为敌吗?”
曹祜站了起来。
“谁是天下人,是天底下的黔首吗?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
凉公,你是个君子,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我自己的路要去走,别人干涉不得,也拦不住。”
凉茂脸色一暗,他心中也清楚,曹祜上位已经无法阻挡。
他想在生命的尽头,将曹祜拉到他认为的正确的道路上,可现在看来,这个目的无法实现了。
凉茂没再言语,而是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册子。
“这是我最后一道奏疏,是上给大将军的,我到底做了多年的地方官,有些治理地方的经验,希望能对大将军有用。”
曹祜双手接过。
“多谢凉公。”
“大将军,劝不了你,但我也不希望天下大乱,百姓受苦。所以我希望,大将军的步子能够慢一些,缓一些。给自己,给天下,多留一些时间。”
曹祜点点头。
“还有,大将军要防着钟元常和陈长文。大将军有自己的道,他二人亦有他二人的道。道不同,才是真的不同。
我可能只会劝大将军,而他二人,可能手段会更加激烈。”
曹祜听后,对着凉茂一拜。
“多谢凉公提醒。”
曹祜在南郑待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匆匆离去。
两日之后,凉茂死在了南郑官邸。一代名臣,就此离去。
······
曹祜一行,经子午道,到达了长安。
遥望长安城,曹祜的心仿佛已经飞入了家中。
八月初,刘落给曹祜生下一女,这是曹祜第二个孩子。
此时卫葭已经带着儿子曹扬前往邺城,刘落母女因为孩子太小,并未随同前往,尚居长安。
当然作人质也不需要女儿。
曹祜匆匆入了府门,直奔刘落所居的院子,走到门前,便听到婴儿的哭声。
曹祜停住脚步,解开袍子,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这才走进房中。
刘落正在哄女儿,并未发现曹祜进入。而曹祜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刘落母女。
在曹祜看来,刘落身上是有光的。
一缕温暖和煦的光,照亮你的眼眸。
女儿很快不哭了,刘落哼着歌谣,无意见回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人,正是已经离家大半年的曹祜。
刘落眼中满是惊喜,笑容也浮现在脸上。
“主君是刚到?怎么没通知迎接?”
“折腾那些做什么?你们麻烦,我也不耐。”
曹祜上前,便看到女儿已经睡着了。小丫头抿着嘴,脸上满是笑容,仿佛梦到了母亲的怀抱。
“乖女儿,阿父回来了!”
曹祜逗弄着女儿。
刘落起身亲自给曹祜端来一盆热水,帮他洗脸擦手。
曹祜看着女儿问道:“咱家的淑女起名字了吗?”
“起了一个乳名,叫做皎皎。”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粧。”
刘落听了,眼睛一亮。
“主君也想到这两句。”
“《诗经》中有‘皎皎白驹,在彼空谷。’《楚辞》中有‘时仿佛以遥见兮,精皎皎以往来。’
但都不如这两句轻快明媚。
咱们的女儿,大名就叫曹皎吧。”
“嗯!”
曹祜看着女儿,轻声说道:“皎皎,你以后的大名就叫曹皎了,你喜欢吗?”
曹皎在睡梦中吧唧了一下嘴,仿佛在回应父亲一般。
曹祜连日赶路,疲惫不堪,回到家后,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方觉又活了回来。
洗完澡后,曹皎也睡醒了,曹祜抱着女儿,不住地逗弄。小丫头刚开始见到曹祜,还吓得直哭,也不让曹祜抱,但曹祜逗弄了一小会,皎皎就认可了这个父亲。
父女两人,俱是笑得格外开心。
“除了夫人,还有谁去邺城了?”
“甄氏和张氏。”
“那云騄怎么没有过来?”
“马姊姊又带着人去训练了。”
曹祜没有说什么,练兵是马云騄仅有的一些快乐了,或许给她一个孩子,能让她的生活更有生机一些。
“我在长安待不了多久,年前得赶到邺城。”
刘落点点头。
“主君,我和皎皎一起去吗?”
曹祜看了刘落一眼,又摇了摇头。
“这一次去邺城,不知何时回来。邺城不太安稳,你们娘俩先待在长安。”
刘落没有说话。
曹祜又补了一句道:“夫人和鹰郎,其实就是质子。”
“嗯!”
刘落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很早就懂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