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祜到邺城之时,已经是下午。
他没有让亲卫护卫,而是换了衣服,只带着徐质一人入了城。
是想掩人耳目,出其不意,也是曹祜的诚意。此举告诉曹操,他对曹操全无异心,亦全无防范。
入城之后,曹祜直趋铜雀台。
负责守卫的曹演见到曹祜,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曹祜也没多做解释,只让他帮着遮掩消息,然后便匆匆去拜见曹操。
对于曹祜的到来,曹操一点也不吃惊,他对这个孙子了解的很,服虔的事,曹祜绝不可能撒手不管。
见到曹祜,曹操便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
“带了一个护卫,其余护卫,都在城外”
曹操没说什么,又道:“比我预料的还早了一日。听说河南尹一带,下了大雪,你是冒雪赶路的?”
曹祜点点头。
曹操听了,撇撇嘴。
“崤函道可不好走啊,你对你这个老师,可是真好。”
“我无父亲,少年之时,全仗老师教导。”
曹操一愣,没有说话。
“服子慎不是我杀的,他是自杀。现在他死了,你也用不着再为他求情,还来邺城做什么?”
曹祜是来迎回老师尸体,当然不能如此直白的说。
“自夏天离邺,又是大半年的时间,眼看快过年了,想来看看大父,大母。”
“你觉着我信?”
曹操虽然这么说,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鹰郎怎么样了?”
“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能吃能睡,就等着大父给他起名。”
“我这些日子,想了不少名字,总觉得不合适。你觉得‘扬’字如何?扬者,飞举也。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而且扬者,扬州也,得扬,亦有得扬州之意。”
曹祜没想到,曹操对江东有些魔怔了,连给重孙子起名也想得到扬州。
“孙儿没有意见。”
这种小事,曹祜自不会反对。
曹操却有些不满意。
“你的儿子,你该有意见。”
“孙儿觉得这个‘扬’字挺好。”
曹操这才道:“那就好,我这重孙,你可要保佑曾大父下一次,一举攻破江东,收复扬州。”
祖孙二人闲叙了一会,曹操才道:“行了,也别逗我老头子开心了,你这次回来,到底何事?”
曹祜听后,正色起来。
“大父可知,我老师为何会写那篇文章?”
“为什么?他服子慎老顽固了,想搞‘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那一套。”
“大父不觉得奇怪吗?自伏后身死,到这篇文章发酵,不到十日,便传得沸沸扬扬,人人得知。
我那老师,自居于家中,便不问世事,我也有意不使他知晓朝廷之事。那他为何这么快便知道伏后被杀的消息,甚至是具体细节。”
曹操一愣。
“郗鸿豫陪着天子在殿外等待,华子鱼进入皇后寝宫,将皇后从夹墙之中迁出。敢问大父,如此详细的情节,就是邺城之中,又有几个人知道?”
曹操沉默许久,方才说道:“有人专门给服子慎说了当日的情况?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曹操常年游走于阴谋诡计之间,他本身就是一个操纵阴谋诡计的好手,曹祜点破此事,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针对曹祜的陷阱。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
服虔不重要,可曹祜却跟服虔紧密相连。对方的举动,既用服虔来挑动曹祜与他的矛盾,也让曹祜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还有什么证据?”
“在我老师写那篇文章前,常山国相陈忠曾前往荥阳拜访。从许都往常山国,不是非得要经过荥阳吧?”
曹祜说着,又拿出几封信。
“这是博士苏林给我老师的信。最近半年,突然增多。”
苏林?
苏林是博士,但他之前还做过一个职务,乃是五官将文学。
曹操看着信,有些沉默。
他明白曹祜的意思,曹祜认为,这件事的主谋乃是曹丕,是曹丕为了害他,设计了这一切。
曹操也觉得是曹丕干的,他那个好儿子,一肚子阴谋诡计。
只是他不想处置。
现在朝堂之上,还需要曹丕。
曹祜却是不提曹丕,而是问道:“大父,我想问问关于伏后的事。”
“你想问什么?”
“这一次,听说大父处置了不少天子身边的侍中、侍郎,整个许都朝廷,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那又如何?”
“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天子要逃往荆州,他怎么逃的?路线是什么?一路上有谁护卫?又有谁接应?总不能‘呼啦啦’地就往南走吧。
在我看来,天子真要南逃,最重要的便是掌握一支军队。
若做不到此事,南逃就是一个笑话。
可是在处置的官员名单中,我没看到一个拥有军队的将领,甚至连他们联络的将领也没有。
这实在太令人奇怪了。”
“天子南逃一事,只是有人举证,并无实证。”
“仅此便处死一国之后?”
“你觉得伏后不该杀?”
“孙儿觉得,伏后早可以杀,晚也可以杀,可现在杀他,却是有些激化朝廷内部的矛盾。”
曹操不以为然道:“哼,那个女人,日日在宫中咒骂于我,恨我不死,她竟然敢让她父亲谋乱。”
“大父信吗?若是伏后只有这点脑子,也做不了二十年的皇后。至于她与伏完的谋划,死无对证。”
曹操看着曹祜道:“阿福,你是要给伏后翻案吗?”
“孙儿不敢,只是孙儿觉得,这个案子和我老师一事有牵连。”
“伏后若是不死,我老师就不会写那篇文章,他可能还在家中继续钻研学问呢?而我与老师的感情,世人皆知。
这也算是我,仅有的几处软肋吧。”
曹操抬头看了曹祜一眼。
“你还有其他软肋?”
“大母算一个。”
曹操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是来告状的?”
“大父,对方阴谋算计虽狠辣,可只要我铁石心肠一些,其实很难伤得到我。我更担心的是大父你。
老师的事,让我有些害怕。
如果斗争失去了底线,便会无所不用其极。那样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我在长安尚好,而大父一个人在邺城,风刀霜剑,我心实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