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祜实行考举制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任用什么寒门子弟,或者选拔人才,而是收回幕府官吏的任免权,将幕府官吏变成地方官。
在此之前,一个县的功曹、主簿,都是县令任命的,对县令负责,现在一个县的功曹、主簿,都是朝廷任命的,对朝廷负责。
这种情况下,县令、太守,再想造反,难度成几何倍数增长。
为何北宋之前,地方官造反的比比皆是,北宋之后,再无一例?
就是官吏任用的逻辑变了。
以明清为例,一个巡抚想造反,就得搞定布政使,按察使,以及乱七八糟的派遣道台,如兵备道,粮道,驿传道,海关道,屯田道,茶马道,还有各种互不统辖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难度系数不亚于手搓原子弹。
收回地方属吏任命权,肯定会激化中央和地方矛盾。
可曹祜任命的人,因为资历问题,就没法反对了。
比如益州刺史王基。
正常情况下,这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王基。现在曹祜任命王基为刺史,属于越级提拔,自己偷着乐吧,他要是敢反对曹祜任命州中属吏,就属于不识抬举了。
可要是钟繇、董昭这种老资格做刺史,曹祜若插手地方属吏,这群人肯定要跟曹祜干上一场。
“有一就有二,只要形成惯例,哪怕地方主官调任,也得默认这个制度。
当然现在只是任命了一部分属官。像郡里,包括功曹史,督邮掾,主簿,主记室史,上计掾,文学掾,这些官职涉及到郡中最核心的用人、钱粮、文教、监察以及文档,是必须要由朝廷任命的。
而各曹掾史的任命,仍由太守、县令决定,也是保障了太守、县令对郡县的控制权。
不过郡中各曹掾,也不能再随意任用,而是经朝廷考核之后,安排到郡中,由太守委任官职,但本质上,已经是朝廷官了。”
曹操点点头。
“你是想在益州,推行你这套模式。”
“是!”
“除此之外,还有重建地方的乡里亭制度,前汉的豪强大族迁移制度,土地定期丈量制度,粮食官方定价制度、盐铁铜酒官产商营制度。
以及其他很多新的制度。
我都写在奏疏中。
益州之地,就是我准备的试验区。
之所以选择益州,有四个原因。
首先,益州地盘广阔,可以充分利用各种环境,试验各种制度。
其次,益州四年多的战争,已经将益州打烂了,新的势力尚未形成,正方便制度的改革。
第三,益州与中原有交通阻隔,哪怕改革在益州失败,甚至出现糜烂,也不会影响到中原地区。
其四,因为是我一手打下的益州,官吏也都是我任免的。我可以根据改革情况,随时进行调整,而不会有大的阻力。
这些政策一旦在益州试验成熟,将来就能推行天下。”
“所以你要将整个益州,经营成铁桶一块?”
“是!”
“你想将这些政策,推行开来?”
“没错!”
“你考虑过可能的阻力吗?”
“大父,商君变法的时候,有没有阻力?武皇帝改制的时候,有没有阻力?”
“商君五马分尸,武皇帝下了罪己诏。”
曹操是一个激进的改革者,魏蜀吴三国的改革(除了曹操)加起来,不如曹操一人改革的多。
也正因为如此,曹操才明白改革的阻力有多大。
时至今日,曹操甚至产生了恐惧。
“阿福,你熟读史书,王莽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明白?”
“我不是王莽,也不是商君,我有自己的基本盘。”
曹操看着曹祜,恍然大悟。
“建安十六年,你请求担任左冯翊,留在关中,当时便想过今日的局面?”
“河南、河北的地方势力,是跟着大父的崛起,一点点壮大的。就说荀家,也算知名,可如果没有祖父统一北方,他们永远无法跟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汝南张氏,汝南许氏这种家族相比。
这些势力,涉及到我曹氏政权的方方面面。时至今日,哪怕我继承了祖父的位置,也很难撼动这股势力。”
“所以你自己重新建立了一股势力?”
曹祜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如果有一天,因为改革,使我丢掉了河南、河北,我还有关中、益州,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曹操心中竟然有一丝畏惧。
十几岁的孩子,手中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便算计到将来的天下对决吗?
“我从来没想过跟任何势力对抗,我只想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好。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我总是考虑最坏的局面。”
曹操站起身来,在殿中徘徊起来。
而曹祜坐在榻上,任凭祖父走来走去,却是没有说话。
曹操也不知思索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站到了曹祜的面前。
“你对你在益州的改革,有多大的把握?”
“十成!”
曹操有些生气道:“天下哪有十足把握的事?”
“大父,我在益州的改革,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一直都在做。所有的制度,之前都不同程度的实行过。
比如考举制,单在选拔一事上,到现在已经很成熟了,接下来的重点是用。
还有税赋统一,这是在户调制的基础上,进一步简化税收种类。
还有豪强的迁移,之前在安定郡,就已经推行了。
为了这次改革,我准备了整整两千名吏员,这群人在关中已经培养了丰富的经验,将他们安排到益州,便如种子一般,能够迅速生根发芽,将我的意志传播开来。
哪怕杀得一个人头滚滚,我也不会允许失败。”
曹操没有评价,又问道:“若是以现在雍、益二州的实力,对抗大魏其他的地盘,你有多大的把握,打赢这一仗。”
曹祜一愣。
这个问题问的,着实有些不好回答啊。
因为曹魏其他地盘的领导者是曹操。
“大父!”
“你尽管说,不要有所顾虑。”
曹祜还是不说话。
说打不过不太好,可说打得过,总不能说他对战祖父,可以打得摧枯拉朽,横扫千军如卷席吧。
曹操似乎知道了曹祜的犹豫,便再次问道:“假如我百年之后,有人篡夺了魏公之位,你在长安起兵讨逆,能有几成把握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