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压下两道弹劾崔琰的奏疏后,真正的杀招出现了。
正月十四日,御史台弹劾崔琰三罪。第一罪,包庇其弟崔盛的悖逆之言;第二罪,利用尚书身份,私自查看官员奏疏;第三罪,纵容子弟杀人逃罪。
前两条是实打实的罪名,有人证有物证,尤其是第二条,还是崔琰自己公开说的,想抵赖都不成。
至于第三条,也是崔琰运气不好。
崔琰有个族侄,在清河杀了人。县令可能是畏惧清河崔氏的势大,也可能是为了巴结崔琰这个尚书,竟然将一件证据确凿的案子,叛为证据不足,不仅为崔琰的族侄脱了罪,还倒打一耙,将脏水泼到了受害者的头上。
受害者家人当然不乐意,竟然告到了邺城。
本来此事跟崔琰并无关系,不管县令出于什么目的,崔琰并没有任何明示、暗示让县令制造冤案。
但要动崔琰,这就是理由。
权力想要弄你的时候,连你放的屁都会破坏生态环境。
御史咬定了此事是崔琰指使的,而且理由也很充分。
如果不是因为你崔琰指使,县令为何要为你的族侄脱罪,毕竟你那族侄只是个白身,怎么可能指使动县令。
不管怎么回事,你崔琰跟这个案子撇不清。
三条罪状,件件致命。
“忤逆之言”是崔盛的妻子张氏告发的,张氏言崔盛当时说此话时,是当着崔琰的面。“私自查看奏疏”,也是在公开场合发表的“事佳耳”的言论。
再加上这个葫芦案。
三条罪状,几乎是证据确凿,每一个都对崔琰产生了致命的伤害。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在忍的曹操,终于不用忍了。
曹操当即将崔琰下狱论处。
为了杀人诛心,曹操还特意召集重臣,商议崔琰的罪状。
这也是曹祜提议的。
在曹祜看来,大权在握,乾纲独断,言出法随,固然是爽,但对制度来说,其实伤害极大。
真正的智慧是顺水推舟,润物无声。
关于崔琰的案子,众人一上来就争论不休。
身为廷尉的董昭先道:“崔季珪想做什么?整日里以君子、忠臣自居,可是私底下,竟做着令人不齿的勾当,这叫什么,这叫做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是真真正正的大伪似忠。”
有想让崔琰死的,就有为崔琰开脱的。
毛玠道:“崔盛之言,只是夫妻争吵之时的无心之语。而且崔盛也无其他悖逆之举,更不曾有谋逆举动。
不能因为一句无心之失,就要人性命吧。”
秘书令王粲站出来说道:“无心之失?毛尚书说得轻巧,那些叛逆贼人,只要是无心的,都能脱罪了?
至于谋逆举动,难道口中有‘谋逆之言’的人,只要没有造反的举动,都可以放过了?
悖逆之举,大罪也,无论何时,都要重处,崔季珪为其弟掩饰,等同其罪。
难道我们在这里要讨论悖逆之罪,该如何处罚吗?难道要为了一个崔季珪,重新修订我大汉的律法吗?”
这时御史中丞羊秘也道:“我有些不明白,现在要讨论什么,难道为崔季珪脱罪吗?如果谁都可以掩饰谋逆之言,谁都可以私自查看大臣的上疏,谁都可以操纵司法,为家人脱罪,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崔琰一案,几乎成了铁案。
三条罪名一出,尤其是第一条和第二条,这个案子便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哪怕那些不想让崔琰被治罪的,此时也没法再替崔琰开脱。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
说到底,是崔琰做了这么多年官,自己失去了谨言慎行的意识。
是他自己将自己害死的。
事情基本上算是拍案定论了。
这时曹祜说道:“大父,按照崔季珪的罪状,哪怕是将其处死,明正典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崔季珪此人,为官多年,平日里也算勤勤恳恳,于国家来说,还算有些功劳。
所以我以为,能否法外开恩,饶其一命,输作徒隶。如此既能恕其罪,也不使祖父和朝廷背上害贤的罪名。”
众人看到曹祜站出来为崔琰求情,俱有些吃惊。
曹祜与崔琰的关系不好,属于公开的秘密。
在众人心中,想让崔琰死的,曹祜绝对排前三。而且今日出言的董昭、羊秘,默认都是曹祜的人。
现在曹祜为崔琰求情,实在太出人意料的。
此时众人也不近对曹祜的心胸佩服起来。
而曹操一时则有些为难了。
曹操本来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处死崔琰,可他没想到,曹祜竟然站出来为崔琰求情。若是答应,则崔琰不死;可若是不答应,又伤害了曹祜的威信。
而且曹操不清楚曹祜的用意。
真的只是不想让崔琰死?还是另有用意。
有了曹祜带头,一些不想让崔琰死的,纷纷站出来为崔琰说话。而那些原本想让崔琰死的,很多都是支持曹祜的,此时反倒不好开口了。
众人傻了眼。
双方刺刀飘红,老大先降了。
曹操犹豫许久,最终说道:“我还记得,当年初见崔季珪时,新破冀城,我便道‘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
崔季珪便责备我说‘今汉家天下分崩,九州分裂,袁氏兄弟同室操戈,冀州百姓露尸荒野。王师驾到,没听说先传布仁声,存问风俗,救其涂炭,反而以扩充实力为当务之急,这难道是敝州男女老少寄希望于明公的吗?’
崔季珪之言,今犹在耳。
本想着我与季珪这对君臣,能够长久,可人心易变,季珪没能约束自己,最终犯下大罪。
可到底是国家重臣,今若戮之,必使国家颜面不存。
今日便将其免去官职,输作徒隶。”
曹操说完,叹了一口气。
“魏公仁德!”
于毛玠等人来说,崔琰留了一条命;于董昭等人来说,崔琰算彻底废了,而且很难再复起。
所以今日的局面,众人勉强可以接受。
此事处置完毕,众人离去,只剩下曹祜。
“阿福,你今日为崔琰求情,是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