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彭护就带着灰头土脸的梁几来到临泾城下。
梁几如斗败的公鸡一般,面色如土,神情难看,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彭护笑道:“不要这样半死不活,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是你做的最成功的选择,破城之后,我让你做临泾令。
跟着我,荣华富贵,都会有。
一会你准备怎么跟守军说?”
“我,我说,援军已败,徒守孤城,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
“什么意思?”
“就是援兵败了,守着故城,没,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早些,早些投降,还能保全家室。”
彭护一时大笑。
“你说得很好,只是文绉绉的,倒有些不爽快,就按你后边的说。”
彭护此举是为了防止梁几阳奉阴违。
尽管彭护只是个胡酋,却受过汉家教育,虽算不上文化人,但也曾通读儒家书籍,并非粗鄙不通之人。
巳时左右,彭护让人押着梁几到了城下,言要见守将。
安定郡太守苏则,右扶风人,前汉名将苏建之后,年少以博学多才、品行端正闻名乡里,曾先后举为孝廉、茂才,辟公府,还做过酒泉郡太守,乃是一员良臣。
此时虽不知叛军有何诡计,但还是来到城头。
这时羌胡中有人喊道:“尔等援兵以败,还不速速投降。”
苏则也不搭理。
这人又喊道:“我家大王已击破汉军,还生俘了汉将漆县令梁几,尔等再不投降,城破之后,火焱昆岗,玉石俱焚。”
卢水胡此番叛乱,声势极大,引得不少汉奸投靠。这些人一会跟着胡虏穷凶极恶,一会又文绉绉的,甚是可耻。
听得对方爆出县令还有名字,苏则心中一惊。
这时十多个卢水胡士兵押着梁几到了城下。
梁几高声喊道:“可是安定郡,苏府君?”
“正是苏则,你是何人?”
“在下梁几,原龙骧曹将军书佐,现为漆县令,奉曹将军命前来临泾,联络苏府君。曹将军已收复漆县,斩牢姐羌七千,正与羌胡决战于鹑觚塬。
曹将军命我告诉苏府君,可他一定会赶到临泾城,还请府君坚守以待。”
这时周边之人也听到不对,来拉梁几。
梁几却继续喊道:“逆贼饥饿,粮草不多,亡在朝夕!龙骧将军率数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
梁几话未说话,几人上前将其按住拖走。
此时彭护已气坏了,待梁几到了军前,便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他数下,打的梁几头破血流。
“匹夫,安敢欺我!你跟我快快去劝降,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此时梁几再无之前的卑微之色,昂首挺胸而立。
彭护也发现了梁几的不同,持剑怒斥道:“你不怕死吗?”
“前汉时期,有个汉使,叫做苏武,他出使匈奴的时候,被匈奴人扣押。匈奴人多次威胁利诱,欲使其投降,可他誓死不从,
后来他被匈奴人迁到北海边牧羊,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汉节牧羊,始终不屈。
你说苏武怕死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君有死无贰,你个夷狄之人,如何能懂。
我梁彦章乃大汉之臣,岂是苟生者?”
梁几浑然不惧的模样让彭护暴跳如雷。
“我看你怕不怕死?”
彭护命人将梁几执到城边,挖了一个土坑,将梁几放到里面,埋脚至膝。
彭护骑在马上,忽然对着梁几一箭,射中其右腿。
梁几身子一抖,却尽力站直。
“来啊!”
彭护又是一箭,射中梁几的左腿。
梁几却仍旧不让自己倒下。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眼看梁几的声音越来越响,彭护更恼怒了。他有些不明白,对方区区一个书生,为何不怕死。
彭护连射了十多箭,梁几的腿上,胳膊上,身上全是箭镞。
连梁几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未倒下。
“明府,梁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负你对我的信重。可惜梁几不能跟着将军打回泥阳,唯愿将军,驱除胡虏,复我汉家。”
“啊!”
彭护死在忍不了,一箭射去,正中梁几的咽喉。
梁几满脸笑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记忆力的小时候,他的家在泥阳,那时候父母还有阿姊俱在。白天父亲在县府为吏,都不在家,幸有母亲和阿姊陪着他,等父亲下值之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吃饭,父亲还会给他和阿姊讲故事。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可惜故乡的家,早就不在了。
六岁那年,跟着阿父仓皇离了家,半道之上,母亲和阿姊先后病死,再后来父亲死在了抵御胡人的战斗中,而他一个人苟活到今日。
今日,一家人终于要团聚了。
可惜这辈子,到底没能回去。
······
梁几死了,死在两军阵前。
卢水胡军中众人,默不作声。
众人完全不理解,梁几为何不怕死,可是梁几死在众人面前,让他们无比的震撼与动容。
彭护满脸铁青,他用尽全力,握住双手,才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一个蝼蚁般的人物,怎么敢这样羞辱自己。
此时的彭护,愤怒之中,还有一丝畏惧。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汉人,而汉人似乎也没有那么怯懦。
彭护第一次有了自己可能会失败的想法。
而此时的临泾城头,早已是哭声一片。
众人眼看着梁几被杀,无不怒发冲冠,义愤填膺。
“明府,就让我等冲出去,与胡虏决一死战,哪怕死在阵前,强似现在看着胡虏耀武扬威!”
“明府,跟他们拼了吧!”
“住嘴!”
苏则大吼道:“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梁县令死在阵前,难道我不思为他报仇吗?
可是曹将军给我们的命令是坚守待援。
身死容易,守住临泾却难,而我们必须守住临泾,所以不能轻死。”
苏则也是眼眶红润。
“人在城在,城破,我这个太守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