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秋风萧瑟。
高墌城外,贾洪送别梁几。
梁几年少之时,曾前往长安求学,与贾洪乃是旧友。只是一个早就名扬三辅,当世瞩目,另一个却是籍籍无名,无人知晓。
看着只有一只胳膊的老友,贾洪亦是忍不住长叹。
“彦章,你若想立功,又何必非得前往临泾;你去临泾,又何必非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去跟府君要官。
如此倒让自己成了一个贪慕权势的小人。
君子不慕虚名而处实祸,对上邀功,居功自傲,实乃官场大忌。”
梁几笑道:“叔业(贾洪字),何必为我担心?再说送别之时,你也说些好听的,省得让我烦心。
昔日太子丹送别荆轲,至易水之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叔业今日送别,还不如为我唱一曲《易水歌》。”
梁几说着,自个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贾洪脸色大变。
“彦章!你还没有说,到底如何前往临泾?”
梁几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北方。
“叔业,太子丹以国士待荆轲,荆轲亦以国士报之。今曹府君以国士待我,我哪怕身死,亦当报曹将军大恩。
我父母已故,无妻无子,唯一的愿望,便是重回故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你看北方那重山叠峦之处,便是我的家乡,那里有黄土高窑,婆姨、汉子,有天高云淡,牛羊成群,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若是我不幸殒命,而曹府君又打回泥阳,请将我的尸体,葬回故乡。”
贾洪听得,眼眶早已湿润。
“彦章,不要说丧气话,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到时候咱们一起跟着曹府君,打回泥阳去。”
梁几笑道:“好,打回泥阳去。”
梁几带着两个仆人,匆匆西去。曹祜本来要给他安排数十骑兵做护卫,但梁几不同意。曹祜拗不过他,只能听凭行事。
为了到达临泾,梁几选了一条很巧妙的路。
他先是翻山越岭,然后渡过泾水,到了泾水北岸。
羌胡虽有游骑四处侵扰,但一般不会渡过泾水,因此北岸倒也安全。只是道路难行,梁几一条胳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到达临泾城附近。
而直到这个时候,梁几的好运终于结束了。
数万卢水胡将临泾城围的水泄不通,飞鸟亦难进入。梁几这个残疾之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绝难入城。
于梁几来说,临泾城只在咫尺,却隔着天堑。
梁几看着已经在望的临泾城,却是下定了决心。
他先是召来两个仆役,然后将身边所有的钱物都交给二人。
“你二人随我一路跋山涉水,到达临泾,咱们也算患难与共。接下来的路,只能我一人去走,你二人且返回吧。
我这里有信一封,你二人代我呈给曹将军。”
二人跟随梁几多年,俱不愿离开。
梁几道:“人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二人跟随我多年,这信便是我安排你二人的事,请你二人一定交到曹将军手中。”
二人再三垂泣,只得离开。
梁几则骑上马,向这临泾城而去。
临泾周边,到处都是卢水胡的游骑。梁几一个人,孤零零地骑着一匹劣马,很快被人发现。
梁几也不抵抗,而是高声说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汉的漆县令。”
卢水胡居于汉地多年,多受汉化。
听到梁几的身份,也未杀他,而是将他抓了回去。一级一级上报之后,梁几终于来到了彭护的面前。
彭护并不吃惊汉军会有报信之人,可是看着面前这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文弱书生,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汉人没人了吗?”
梁几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所为何事?通通说清楚。”
梁几还是不说话。
彭护顿时恼了。他拔出手中佩剑,顺势在梁几的头上扫过。
梁几两腿发软,竟然坐到地上。
彭护立时笑了起来。
“汉人,你若再不说,我就将你的耳朵,割了喂狗。”
梁几捂着耳朵道:“我叫梁几,是,是漆县令,奉,奉龙骧曹将军之命,前来临泾,传递命令。”
“什么命令?”
“命临泾守军,坚守待援。”
“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有三十名骑兵护卫,他们为了掩护我,一路都死光了。”
“有何凭证?”
梁几便将自己的印绶和官凭从怀里拿了出来。
彭护接过,把玩了几下,又抬头打量了梁几一会,突然有了主意。
梁几却是被打量的瑟瑟发抖。
“梁几?”
“正是在下。”
“你想不想活?”
梁几又不说话,彭护又舞动手中长剑,吓得梁几赶紧说道:“想活,在下想活。”
“想活,就得听话。”
彭护盯着梁几道:“你就去临泾城下,告诉守军,援军已经被打败了,你也被俘了,汉军不会再有援兵,劝他们尽快投降。”
彭护想出此策,也是没办法的事。
临泾的汉人实在太顽强了。他连续攻城多时,却始终难以撼动临泾城,反而损兵折将。
彭护也是没有别的破城之策,只能选择劝降。
他也看出,临泾城中守军不多,一旦士气动摇,必然大溃。
梁几听后,再次不说话。
彭护将剑对准了梁几。
“不听话,就得死。”
梁几面带为难道:“大王,不,不行,我是汉官,我不能做这种事。”
“你真不做?”
“不,不行。”
彭护大喝一声,挥剑斩出,扫过梁几的发冠。
“别杀我!”
梁几双手抱着脑袋,竟然大喊起来。因为恐惧,梁几是涕泗横流。
彭护收回佩剑,静静看着梁几。梁几坐在地上,先是呜咽,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痛哭起来。
“活,或者死?”
“我,我!”
梁几颤抖着嘴唇,最终犹犹豫豫地说道:“活。”
梁几说完,低头继续哭起来。
彭护则在一旁大笑。
他就说,汉人素来怯懦,是无胆鼠辈,只要恫吓一番,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为奴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