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曹祜的质疑,董昭笑道:“大将军,现在不是桓、灵之时,昔日东海相黄浮因处斩中常侍徐璜之侄徐宣,被髡钳刑,左校服刑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哪怕真有人被被罚作徒隶。”
“这是为何?”
“魏公不是桓、灵二帝,也不能将士大夫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曹祜恍然。
经历过党锢之祸的士大夫,其实是有些敏感的。杀人可以,但是过分羞辱对方,反而容易激起公愤,以致得不偿失。
曹操的身份、性格,本来就不易获得士大夫的支持,有些影响他还是要考虑的。
“所以自都许之后,虽然有些犯官被罚作徒隶,但一般不会施以钳刑,也不会真的在左校做工。”
“正是!于朝廷来说,犯人已经从官被贬为隶,身份甚至不及庶人,目的已经达到,要不要做工,反而不重要。”
曹祜忽然一笑。
“如此安排,也算天恩浩荡,被罚作徒隶的,不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躲避风头吗?
崔琰这是做什么?大张旗鼓,大动干戈,是要抗争吗?”
“大将军不知道,当初劝进魏公的时候,崔琰是少有的,没有在劝进表上署名的大臣,但即便如此,丞相还是任命他为尚书。”
此时的曹祜,心中满是愤怒。
崔琰这是赤裸裸地向朝廷叫板,用自己的声望来对抗朝廷的决定。
这是不能被原谅的。
“张虎!你持我的帖子,将九卿和尚书、侍中、御史中丞,全部请到这里来,让他们立刻就来。”
“唯!”
董昭一愣。
“大将军要做什么?”
“崔琰既然这么热衷于与人交往,那咱们一同给他助兴。”
董昭请曹祜来崔琰宅邸,看到车水马龙的场面,就是为了搞事,想借曹祜之手弄死崔琰。
但他并不想曹祜亲自出面。
“大将军,崔琰毕竟是士林领袖,在冀州声望极高。”
“来这么多人,看出来了。”
“大将军,要不。”
“我自有主张。”
曹祜坐在马车之中,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大部分人都到了。而此时崔琰宅前,仍旧是人流如潮,人声鼎沸。
很多到场的重臣,也发现了问题。
眼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曹祜也不准备再等,便下了马车,将国渊和和洽二人迎了上来。单论在文化界的名气和影响力,二人算是最高。
“崔季珪这里,宾客如云,门庭若市。不知道他府上有什么喜事,引得众人前来,咱们要不也凑一下热闹?”
中尉国渊赶忙说道:“大将军,这些人可能是听了什么谣言,前来探望,这么多人,定然是流言甚广,惹了多人误会所至。”
国渊和崔琰,都师从郑玄,算同门师兄弟。当然国渊是郑玄是亲授弟子,得传郑玄衣钵,至于崔琰,拜入郑玄门下只有一年,二人的区别,就像德云社的“云”字科和“龙腾四海”的区别。
但毕竟是师出同门,还是有些交情。
国渊很清楚,今日崔琰门前的事,已经激怒了这位年轻的大将军,便赶紧替崔琰说话。
“国公,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误会啊!”
曹祜说着,便走上前去。
到了门口,崔琰正在府前迎接宾客,见到曹祜,也是一愣。
“崔公,听闻你这里热闹非凡,我便带着朝中众人,前来凑个热闹,不打扰吧。”
崔琰很快镇定下来。
“罪臣崔琰,拜见大将军!”
“崔公还知道自己是罪臣,我还以为你现在正在左校署受罚呢。”
“若是大将军觉得琰不配在这里,琰甘愿前去左校署受罚。”
“看来崔公心有怨怼?”
“琰不敢。”
“我记得祖父曾夸崔公,‘有伯夷之风,史鱼之直,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厉,斯可以率时者已。’
只怕崔公现在,尚觉得自己无错,是被小人陷害,是魏公冤屈忠良。”
崔琰想要辩驳,曹祜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着这么多人,探讨一下,崔公你到底有何罪?”
“罪状一,替崔盛遮掩悖逆之言,崔公你可认?”
众目睽睽之下,崔琰也没法否认,只得说道:“有!”
“这个罪状我就不多说了,在场诸位,可以自行考量。若是村中老农,乡野妇孺,不曾识字,更无见识,哪怕说一些悖逆之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愚夫愚妇嘛。
可他崔盛是什么人,你崔琰又是什么人。
你们是饱读诗书,通晓礼法之人,懂得君臣之礼,懂得人伦纲常,再做这样的事,说不过去吧?
说句诛心之论,若当日说出悖逆之言的不是崔盛,而是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人,你还会不会替他遮掩?
严于律人之前的,是严于律己。”
崔琰的身子一顿,没有说话。
其实崔盛的话就是夫妻吵架时气头上的话,谁都知道,崔盛并没有谋反。可真若是上纲上线,却是要命。
“你的罪状二,私自查看奏疏。我知道崔公你之前是尚书,百官所有的奏疏,都存在尚书台,理论上只要你愿意,所有的奏疏都能查看。”
崔琰脸色大变,立刻辩驳道:“大将军!”
曹祜再次伸手打断。
“崔公,你让我先说完,你素来懂礼,难道不明白,随意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守礼的行为吗?”
“我!”
“人臣有责,每个人都要做他自己该做的事,否则就乱套了。有些奏疏,只能天子看,若是人臣僭越,那就乱了套了。
我身为大将军,难道可以去尚书台翻看所有人的奏疏,可以去御史台查看所有的弹劾?
如果真的如此,将会是什么样子?
崔公,你只是尚书,不是天子。
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太久,听到的都是褒奖,见到的都是称赞,已经失去了慎独之心。所以你可以随意查看大臣向天子的奏疏,还公之于众,品头论足;所以你可以不经朝廷制度,私自批阅奏疏后,直接下发,以致广陵郡之事,酿成大祸。
敢问崔公,这一桩桩,一件件,有没有哪一条是子虚乌有的?朝廷有没有冤枉你?你又凭何觉得委屈呢?”
“啊!”
崔琰一口鲜血喷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