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县失守之事,曹祜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收到消息后,还是心中黯然,仰屋窃叹。
漆县的重要性自不必提,今漆县失守,汉羌之间,攻守之势相异,若要破敌,曹祜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且漆县百姓,是新平郡为数不多的汉民,如今漆县城破,他们俱要受羌胡的蹂躏摧残,待此战之后,不知能有几人,苟活于世。
十室几人在,千山空自多。
路衢唯见哭,城市不闻歌。
一边是“暖风熏得游人醉”,而另一边却是“边庭流血成海水”。边地百姓为这个国家承受的苦难,是内地人无法想象的。
曹祜正犹豫仗怎么打,令狐邵便带着荀诜几人来见。
令狐邵等人是侯府官吏,不过曹祜的繁阳亭侯府庶务都是心腹打理,自不会交给令狐邵等人。
因此令狐邵、荀诜等人皆跟在曹祜身边,充当幕僚。
见到曹祜,令狐邵便道:“敢问君侯,是否要继续前往漆县?”
“确有此事。”
令狐邵立刻说道:“君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羌胡南掠,来势汹汹,既破漆县,必将士气大振。
我军此时赶往漆县,将是直撄其锋,疏为不智。
不若转道云阳县城(治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拒城以守。”
“为何?”
“羌胡此番南下,人马众多,虽破漆县,只怕亦觉不足。我料羌胡贼虏,会以漆县为中心,兵分多路,私下掳掠。
云阳在漆县东,相隔并不远。
君侯完全可以坚守云阳,引羌胡来攻。待对方师老兵疲,士气耗尽,再行出击,也可事半功倍。”
曹祜没有说话,
这时侍坐一旁的谢罕猛地站起身来。
“将军,万不可如此。”
“子艾何意?”
“令狐家丞所言,确实是稳妥之策,可是官军安全了,三辅、陇右各郡百姓怎么办?羌胡游骑会深入各郡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哪怕之后我军能胜,各地大伤的元气,又得多少年才能恢复?
而且最重要的是,士气可鼓不可泄。
各郡百姓,多受羌胡袭扰,百姓在风雨飘摇之中,望官军如救命稻草。如果我们坐任羌胡肆虐,百姓如何看将军。
民心何在,军心何在?”
谢罕说着,深深拜于地上。
令狐邵见状,立刻反驳道:“边地百姓是人,我军难道不是人吗?再说与士气正弘的胡虏正面决战,谁敢保证我军一定能胜。
若是我军败了,新平的局面会更加糜烂。
昨天夜里,军中竟闻鸱鸮(猫头鹰)之鸣,此为不祥之兆也。”
“一派胡言。鸱鸮者,土枭也,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正是克敌之兆也。意为我军,马到功成。”
谢罕平日寡言少语,虽追随曹祜极早,但却是默默无闻,只是为人谨慎、细心,再加上资历早,这才担任兵曹掾史。
今日侃侃直言的谢罕,曹祜还是第一次见。
“子艾,你觉得我军当进?”
“一定要进,此战将军不仅要破虏,还要得新平百姓之心,更要安新平之地。新平虽小,却是三辅西北之屏障,新平安,三辅才安。”
曹祜还未言,徐质禀报,刘靖率人从富平而来,已到帐外。
曹祜当即不顾营中之人,出了大营。便见辕门之外,人马众多,还有各种车辆。人员之中,更是有一些老者和孩童。
这些应是原北地侨郡的百姓,刘靖怎么带到军中了?
此时刘靖来到帐前,曹祜直接问道:“文恭,营外都是何人?”
“明公,这些都是北地百姓,听闻明公要去打羌胡,这人自发地要来见明公,请求同去。”
“胡闹,这是战争,非是儿戏。”
“明公,这些人当年从北地各县内迁,与羌胡有血海深仇,报仇之心,如精卫填海,以死济之,亦不可动摇。
别看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可很多人精于骑射,是北地良家子。
明公不是正缺优秀骑士,正可用之。”
曹祜听后,走到辕门处。
众人见状,纷纷高喊道:“曹府君,带我们同去吧!”
曹祜止住众人,高声问道:“诸位,你们的拳拳之心,曹祜理解,但是战争非是嬉戏,诸位还请各自回去吧。”
“府君。”
众人眼看曹祜拒绝,竟然纷纷哭了一起。
这时一个老者,跪在地上,不住地喊道:“府君,求你带我们去吧,这一日,我等了整整三十年了。”
曹祜赶紧将此人扶起。
“老丈,何必如此多礼。”
老人哭述道:“老夫是归德(今吴起县西北铁边城镇)守卫甲曲左屯弓弩手韩奇。光和四年,羌人寇归德,我等作为守军,血战六日,最终却被命令撤退。
这一撤,归德百姓落入羌胡手中。
羌虏入城之后,先是满城劫掠,后来犹不满足,竟然屠城。他们就在洛水边上杀人,尸满大坝,直到无人可杀,便拖死人下河,河内不知堆积了几层尸体。
我的父母,爱妻,刚出生的幼子,还有三十几个族人,皆死在归德城中。
早知如此,我等就是死也不退。”
老人说到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求府君带上我们吧。”
众人俱是一齐哀苦。
曹祜看着众人的悲恸,也是眼眶红润。
史书上“屠城”只是寥寥数字,可其中的惨烈,非能用语言来形容。
“府君,我等哪一个不与胡虏有血海深仇。老叟今年五十有二,无儿无女,唯一的夙愿就是报仇。
府君看看我这头白发,还能再活上几日,我若不给亲人报仇,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求府君了,带上我吧。
这一次,我宁死也不会退。”
这时刘靖说道:“明公,安皇帝,顺皇帝,灵皇帝年间,朝廷曾三次令北地郡百姓内迁。每一次迁徙,北地郡百姓都是伤亡惨重,伤筋动骨。
可是一有机会,他们就想着返回故地。
三十年来,他们日夜盼着有人带他们回去,他们从未忘了自己家在何处?”
曹祜脸色严峻,神色肃然。
“文恭,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