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年去,日子便过得快了起来。
正月十二,曹操在城南耕籍田。
籍田,古代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相传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每逢孟春之月,春耕之前,由天子、诸侯执耒耜在籍田上三推或一拨,称为“籍礼”,以示对农业的重视,祈求能有个丰收年。
理论上讲,天子和诸侯都可以耕籍田。可是自汉朝建立之后,便没有诸侯王做过此事,因此这件事便成了天子专属。
曹操急着耕籍田,也不能说不可以,但却有僭越之嫌。
但谁敢说呢?
正月十二那天,西风呼啸,寒意凛冽,旷野之中,冻得人几乎伸不出手。曹操倒是兴致盎然,满脸都是喜色。
仪式开始后,曹操便亲自下场,推动耕犁。
所谓的执犁在耕地上三推,只是一个形式。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即可,并不需要真的去犁地。
但曹操似乎兴致颇好,就要推着耕犁前进。
只是地冻得利害,曹操用力推了两下,竟然没有推动。
曹操见状,使得劲更大了。
可他这一用力,力道偏了,使得犁头滑出,巨大的木犁几乎要滑到。
眼看就要出意外,一旁的曹祜,立刻上前,扶住了耕犁。
曹操反应也很快。
“子承,虽然耕犁田是诸侯礼,可是我年纪大了,你陪我一同耕籍田。”
曹操已看出曹操气力不济,自是不会拒绝。
祖孙二人一起用力推着耕犁,犁了一趟地,方才结束。
仪式之后,曹操丝毫不受刚才事影响,笑着与众人交谈。但曹祜知道,老爷子有些生气了。
不是生曹祜的气,而是生岁月的气。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老,到了下午,曹操竟然临时决定,要去狩猎。
大正月的,并非田猎的好时候,因此众人多有劝阻。
曹操却道:“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四海扰攘之时,正当借田猎以讲武。”
众人再劝,曹操便生气了。
众人不敢再拦,只得同意。
田猎是在城外一处平地上举行的。军士排开围场,早将鸟兽驱到围场之中。
曹操一马当先,手持宝雕弓,马前兜囊里,是特质的红色和黑色的箭,非天子特赐,无权使用。
曹祜紧随其后,护持着曹操。
正在这时,草丛之中,突然出来一只兔子。
曹操笑道:“阿福,你是神射手,当一展神射,为众人旗开得胜。”
“唯!”
曹祜一勒战马,取下弓箭,张弓搭箭,正中那只兔子。
曹操和身边众人,齐声喝彩。
正在这时,西面的林子里,众人驱赶出一只大鹿。
曹操大喜过望。
“林中遇鹿,这是吉兆。”
曹操说着,张弓就向大鹿射去。
这箭直飞向大鹿,可是却短了几步,未曾射中。
曹操也不以为意,随手又射出一箭。
这箭倒是距离够了,准头却差了几分,离着大鹿三尺,直直插入地上。
此时曹操的脸色,有些微变。
他拿起弓箭,瞄了许久,这才将箭放出。
这一箭去势凌厉,势头很猛,但是很不巧,大鹿移动迅速,他猛地一跳,箭从他身下半尺略过,还是没有射中。
曹操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随即笑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阿福,你来射此鹿。”
曹操说着,将弓和箭,递给曹祜。
“大父,此弓箭乃天子钦赐,非我能所用。”
“无妨。”
曹操笑道:“你我祖孙,不必在意这些。你可要好好射啊。”
曹祜接过弓箭,心中满是纠结。
祖父三箭未中,他若射中,就是抢了祖父的风头,可若是不中,也是不妥,毕竟谁都知道他是神射手。
做出选择,确实困难。
“阿福。”
眼看曹操催促,曹祜无奈,只得搭上弓箭,射向大鹿。
曹祜的箭术,自不必说,一箭射去,正中大鹿的脖颈。大鹿原地抽搐了几下,就此毙命。
这时远处的主簿杨修,突然高声喊道:“万岁!”
众人见射中大鹿的乃是曹操专用的箭矢,亦是纷纷高呼。
曹祜立时色变。
“大父!”
曹操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却是笑道:“无妨,无妨!”
曹祜也不敢再言,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此时的曹祜,心中已是不安。虽然不知道是谁先喊的“万岁”,但今日之事,必然会在曹操心中留下芥蒂。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亲儿子都不行,更别说亲孙子。
此事之后,曹操也没了田猎的心思,便下令返回。
曹祜回到家中,心中始终难安。曹操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对他动手,或者废掉他继承人的位置。
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总是麻烦。
回到家中,曹祜便与郑度说了今日之事。
郑度道:“以魏公的年纪,其实已经到了旧王将去,新王当立的时候,只是大将军着实太耀眼了。就好像是逼着魏公退下去一样。”
“我之所以要离开邺城,也是担心与祖父生出冲突。”
若论父子亲情,康熙和胤礽绝对是前几位的,胤礽是历史上少有的被父亲亲手养大的儿子,康熙出征之时,甚至写信给儿子,让胤礽送几件旧衣服,以达睹物思人之效。
可是这些,仍不影响父子二人反目的结局。
郑度又道:“今日那声‘万岁’,未必是无心之举。很多人,盼着大将军和魏公因为权力而失和。”
“我已让丁尊去查了。”
曹祜也不觉得此事是偶然。毕竟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很快丁尊来回报,田猎之时,第一个喊出“万岁”的,正是丞相主簿杨修。
曹祜听后,顿时笑了。
“当时杨德祖离得确实比较远,但不至于看不到大鹿是谁射死的?他也是机智,看到大父将弓箭递给我,立刻想出一步杀招来。”
丁尊道:“曲曲一个主簿,再是弘农杨家子,敢冒犯大将军,亦不可轻饶。”
曹祜摇摇头。
“一个小小的主簿,其实不重要。可问题是,杨修此举,相当于在祖父心中,埋上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