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可曹祜却是兴致勃勃。
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曹祜便要去拿壶。法正赶紧将壶拿起,给曹祜斟满水。
让曹祜给他倒一杯茶,乃是体现曹祜的礼贤下士。可若是连续让曹祜给他倒茶,那就是不知进退了。
法正只是桀骜,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越是桀骜的人,越懂人情世故,之所以不与你谈人情世故,只是觉得你不配而已。
“孝直,益州虽下,但问题颇多,要想理顺益州,就得大刀阔斧地整改。
昔日刘季玉治蜀,最大问题便是法纪松弛,德政不举,威刑不肃,以致人心混乱。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要严法治蜀,打击了地方豪强势力。”
法正听后,有些担忧道:“此举必然会使得益州豪强大族不满,消极对抗官府。昔日高皇帝入关中,便曾约法三章。今成都初定,宜缓刑弛禁,放宽约束,以安人心。”
曹祜看了法正一眼,没想到法正不支持自己的策略。
看来想找个商鞅,确实不容易。
“孝直,秦以亡道,政苛民怨,天下土崩,所以高皇帝放宽律法,安定人心。可刘季玉闇弱,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
需知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我再是缓刑弛禁,放宽约束,难道还能超过刘季玉。既然如此,蜀地豪强大族,只怕也难以归心。
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如此才能上下有节。”
(诸葛亮这段《答法正书》写的太好了,诸葛亮才是真正儒皮法骨的代表人物,学到了儒皮法骨的精髓。)
关于怎么治政,法正其实并不在乎。
所以曹祜这么说,他也没有辩驳。
曹祜接着说道:“要治理蜀地,一是压制豪强,清丈土地,清理隐户,等等自不必说;二是要发展经济,改善民生。
蜀中乃天府之国,环境优渥。而且因群山阻隔,与外界联系不畅,正适合作为一个小样本,进行改革。”
“改革?”
“对!就是改革,其实很多东西,我一直在做,现在就是要定下来,形成制度和可推广的经验。主要的内容,其实有四条。
第一,改革徭役制度。彻底推行代役制,即不愿服差役的民户,可以钱免役,所得银钱,以由官府雇人承担。”
“昔日暴秦之亡,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徭役太重。此举将老百姓从劳役中解脱出来,保证了劳动时间。同时那些无地的百姓,还能通过代人服役而谋生。”
法正点点头。
徭役的问题不仅仅是干活,而是背井离乡,水土不服,物资消耗。很多身体不好的,直接就死在路上。
代役制的出现,将会大大减少因徭役而产生的动乱。
“第二,就是在户调制度的基础上,将杂征全部合并,确保田租、‘户调’的定额外无其他征发。”
税收合并是曹操一直在做的事情,但因为战乱,并没有完全推进。
一条鞭法的雏形。
当然汉末不像明末,有大量的白银搞银本位,因此只能继续征收实物。
无论是“户调”制度,还是“一条鞭”法,既保障了税收的足额,又因为合并税收,简化了税收模式,最关键的是,减少了官吏对百姓盘剥的机会。
“第三,就是推进官吏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制度。”
法正一愣。
“中原一直在搞,但是搞得扭扭捏捏,也没有形成制度。但益州不一样,要制定有效的制度。”
法正担忧道:“大将军,免役、免税,本就是国家制度,现在要撤掉官吏的这一待遇,实在是,实在是。”
“天塌不下来。我祖父搞了十多年,北方也没有乱。这件事一定要去做。”
“大将军,一体纳粮还好,毕竟豪强大族若是足额缴纳税收,对国家的财政还是大有裨益的。至于一体当差,是不是算了。
豪强大族一共才多少人,这些哪怕全部缴纳免役钱,也没有多少,反而会弄得人心混乱,引发动荡。”
“孝直,你说恩出于君上,还是恩出于祖先。”
“自然是恩出于君上。”
“可是上至官吏勋贵,下至地方豪强,有人这么觉得吗?在他们看来,他们之所以不用服徭役,不用缴纳赋税,并不是天恩浩荡,而是因为有个好祖宗。
他们是生来就不用服徭役,不用缴纳赋税的。
所以他们不会感激朝廷,永远不会。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要让所有人明白,徭役和税赋跟他们的出身没有关系,只要我愿意,他们就必须缴纳。”
在曹祜看来,哪怕这群人今天缴纳上来的钱,我明天再赏赐给你,甚至赏赐的更多,这个流程也得走。
因为意义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国家为了扶持一部分企业,明明可以直接减少一部分税收,却偏不这样做,而是采用交完税后再退税和补贴的方式。
你足额缴纳税款,乃是你的义务,我给你退税,给你补贴,是我对你的恩赐。
这不是一回事。
要让人感到惊喜,而不是理所当然。
法正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曹祜的意图。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第四,就是恢复前汉的盐铁酒铜官营制度,平准、均输制度,以及从益州向南的海外贸易。”
法正听到这些,真的愣住了。
曹祜这是想干什么,他要做汉武帝吗?
曹祜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接着说道:“当然除了这四条,还有其他一些小的制度,比如制定官府借贷制度。在每年青黄不接时,由官府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税收后归还。
重建地方上的乡亭里制度,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力,县一级统治一定要深入乡亭;鼓励家庭分户,强制推行个体小家庭制度;将乡村民户加以编制,统一进行训练;在农村组建合作组,家庭农耕向集体农耕发展;鼓励垦荒,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农具和农业方法。
打击大商人和垄断工坊。
建立县学、郡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