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到底没有离开,因为这是在铜雀台。
她大着胆子走进堂内,并不见有人在。她转头看向春雁,希望能从春雁那里得到将要面临的处境。
“淑女,观中有贵人,切勿慢待。”
卫氏还没说话,一人喊道:“谁在外面,来帮我拿书。”
卫氏听到是个男子,下意识地想要往外走。哪怕是冒着得罪丁氏的危险,她也不能辱没了家风、门楣。
春雁笑道:“卫氏淑女,不必惊慌,里面是大将军,是夫人特意安排你来这的。”
卫氏心中一惊。
春雁说的大将军,她是知道是谁。
此番来铜雀台,因为何故,她也清楚。
公夫人一次性招这么多女郎来铜雀台,肯定不是因为她心情好。她父亲也叮嘱过她,事关家族未来,要好好表现,争取得公夫人青睐。
春雁的话,卫氏不敢全信。
这里面可能是曹祜,也可能不是。
卫氏一咬牙,走了进去。
如果真的是公夫人安排的,说明公夫人很看好她,如果她不敢进去,只怕就要与机会失之交臂了。
卫氏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而去,便见一处书柜之后,有一男子,正在找书,身旁的地上,还放了很多书卷。
这人正是曹祜。
离了金凤殿,曹祜眼看无事,便来到铜雀观。
观者,视也。后世一般用观来形容供奉仙的道教建筑,可两汉时代的观,多是图书馆,比如东观,白虎观。
此地是曹操的私人图书馆,藏了很多寻常人难见的典籍,曹祜很喜欢来此看书。
曹祜很快认出卫氏,立刻明白,祖母这是让他与卫氏相亲。
曹祜虽然不反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若是能对未来的妻子多了解一些,甚至有选择的进行挑选,也是愿意的。
谁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可心的。
“把这些书帮我拿过去。”
卫氏见到曹祜,也不知该说什么,曹祜让她帮忙,反倒解了她的窘迫。她赶紧端起托盘,往外而去。
曹祜也端着一盘竹简书籍,跟在她后面。
二人到了正堂,春雁已经离去。
“我叫曹祜,字子承,不知淑女如何称呼?”
卫氏的脸有些微红。
“小女子单名一个‘葭’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好名字。可喜欢读书?”
卫葭不知曹祜态度,不敢贸然回,只道:“平日也曾看《女诫》、《列女传》等书。”
“既然看《列女传》,最喜欢哪一个?”
“前汉冯昭仪。”
曹祜有些吃惊,看卫氏文文静静的,万没想到她最喜欢冯媛。
冯媛,汉元帝昭仪,名将执金吾冯奉世的女儿。建昭元年(前38年),元帝前往虎圈,观赏野兽搏斗,妃嫔们都在座奉陪。一只熊突然跳出圈外,攀着阑杆想上殿堂。众人皆惊慌逃命,(又是一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故事)唯有冯媛,一直向前,站着挡住熊。后来汉元帝问她为何不怕,冯媛便说:“猛兽得人而止(只攻击一人),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
“你为何会喜欢冯昭仪?”
“昭仪侍奉君主,忠而无畏;对待兄弟,亲而无私;对待子孙,慈而不溺;面对诽谤,宁死不屈。
如此奇女子,能不让人敬佩?”
“确实是奇女子,男儿有此胆略、气节的,只怕也不多。只是冯昭仪面对傅氏的迫害,不该自杀的。
含垢纳污,包羞忍辱,留待有用之身。哀帝去世,继位的平皇帝,正是她的孙子。”
“若昭仪屈服于傅后,傅后便不会再害他了吗?”
“也是。”
曹祜看出来了,卫氏表面上文质,实则内心强大,坚定,倒是难得。
“你平日里喜欢什么?”
“葭最爱习字。”
难得有个爱好书法的,曹祜便拿来一张纸,让卫葭书写。
卫葭并不怯场,落落大方,写了一首诗。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曹祜有些吃惊,因为卫葭所书,竟是草书。所书轻捷随意,如行云流水,却不如狂草那般凌乱,极见情致。
“这是草书?”
“大将军识得。”
“前大司农张奂之子张芝,擅长草书,我曾见过临摹的张芝作品,可惜未见过真迹。”
卫葭道:“张公正是家父书法之师。我家中存有张公昔日手书的《八月帖》和《笔心论贴》,若是大将军喜欢,我回去之后,让人送到府上。”
“多谢淑女,我也喜欢草书,只是不得其法,只擅长楷书。”
曹祜说着,用颜体写了一篇《礼运大同篇》。
曹祜的书法,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卫葭见了,不觉拍手叫好。
“我从未见过这般俱有神韵的字,虽大家亦不能及也。”
“你若喜欢我的楷书,我可以教你。那作为回报,你也可以教我章草(草书的一种)。”
“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咱们共勉。”
曹祜找的书是《庆氏礼》,一部比较偏门的书。
汉武帝置五经博士,后各经家派分增,至宣、元时期立于学官者实十六家。到了光武帝时期,明立十四博士,只取消了十六家中的《庆氏礼》与《谷梁春秋》。
因为后汉不立《庆氏礼》,学的人比较少,没想到卫葭竟然也懂一些。
会书法,懂经学,还懂乐府。
曹祜这才发现,卫葭是个大学霸。
二人聊到很晚,颇为投机,眼看天色不早,曹祜也不好再与人多言。
他起身回到藏书房中,拿了一份书帖出来。
“这是蔡大家的《圣皇篇》,几经磨难,幸保存完好。飞白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更适合女郎,今日便送给你了。”
卫葭自然知道《圣皇篇》的珍贵。
要知道此时蔡邕的名气,远非张芝可比,更何况还是《圣皇篇》这种天下人皆知的传世名著。
“大将军,这太珍贵了。”
“你要是觉得受之有愧,便给我做个香包吧。”
曹祜不由分说,将书帖塞给卫葭。
二人出了正堂,春雁正在院中等候。她什么也没说,便领着卫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