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曹祜四处奔波,每日如走马灯一般,不得空闲,整个人是疲惫不堪。到家之后,甚至顾不得前去请安,便回了院子。
刘雒见到曹祜,连忙上前帮他更衣、净面。
曹祜胡乱地擦了巴脸,便靠到了榻上。
刘雒看着曹祜,有些犹豫,却突然大着胆子上前给曹祜按起头来。
曹祜一惊,却没有阻止。
“怎么想起给我按头了?”
刘雒此时也心中忐忑,眼看曹祜没有生气,这才小声说道:“小时候见阿父累了,阿母总是给阿父按头,说这样便能解乏。”
“你阿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雒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很少见到阿父,平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印象中的阿父,总是皱着眉头,沉默寡言。”
“你和你阿母呢?”
“阿母会教我读书,作画,弹琴,还会教我管家,高兴的时候甚至给我讲商贾的事。可是阿母大多时是不开心的,每当阿母不开心的时候,便会看向东北方。
阿母说那里有她的家,她的家靠着大海,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盐,还有飞鸟。
阿母最喜欢的诗便是《鼓钟》,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敲起乐钟声铿锵,淮水奔流浩荡荡,我心忧愁又悲伤。遥想善良的君子,深切怀念永难忘。)
阿母常说,诵起《鼓钟》,便好像回家了。
可是她到底没能回家。”
刘雒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水。
曹祜看着刘雒,这才想起,曾经的刘雒,也是万千宠爱的明珠,为人奴婢,也不过短短三四年间。
“你母亲葬于何处?”
“应该还在新野吧?”
“那我派人前去寻一下你母亲的墓,若是还能找到,我便将其迁回东海朐县(今江苏省连云港西南)。东海郡还有糜氏族人,可将其葬归祖坟。”
说到这,曹祜忍不住叹道:“你那俩舅舅,蠢。”
曹祜是真服了糜竺、糜芳兄弟了,这俩就是脑残。投资没问题,可地方豪强怎么能离了自己老家呢。人离乡贱,兄弟俩怎么也得有一个留下守家的吧。
看看人家荀彧、荀谌,裴潜、裴俊,桓阶、桓彝,庞山民、庞统兄弟都是怎么投资的。
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偌大的家业,最终落得人财两空。
刘雒没法评价她的舅舅,但对于曹祜要迁移其母坟却是感激不尽。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曹祜伸手扶起跪下的刘雒。
“我不是帮你,只是物伤其类。若是有一天我大父败了,我的下场只怕还不如你。”
刘雒想安慰一下曹祜,却不知怎么开口。
若是曹操不败,败的就是她的父亲。
曹祜没想这些,随口道:“阿雒,你为什么叫雒?”
雒者,白鬃黑马也,当然他另一个更著名的意思是通“洛”。按照“五德相克说”,汉朝是土德,到了王莽篡位时,又利用“五德相生说”,汉朝改成火德。虽然王莽覆灭,但后世也承认了汉朝为火德,因此才有了“炎汉”之称。
可是水克火,洛阳有水,于国不利,于是改成了洛阳。
(汉朝一开始就想用火德,刘邦也自称“赤帝之子”,但按照传统理论,逻辑不通,只能被迫用土德。刘向父子造了个“五德相生说”,终于改成火德,刘秀也没有改。为了使用火德,汉朝甚至将秦朝给剔除了,直接夏、商、周、汉。所以在古人眼里,秦朝不算正统王朝。)
“阿母说,阿父是心有长安、雒阳,所以阿姊叫安,我叫雒,意为刘家的长安、雒阳。”
“这名字太沉重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落,访予落止,率时昭考的落。落者,始也。从前的都过去了,现在是一个新的开始。”
刘雒对着曹祜一拜。
“谢公子!”
刘雒也很喜欢这个名字,长安、洛阳离她太远了,她只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宁静。
“往后在这个家里,尽可能地让自己快乐一些。”
“嗯!”
刘落(刘雒)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母亲去后,她第一次遇到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阿落,唱首诗吧。”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刘落满脸泪水,而曹祜躺在刘落的腿上,已沉沉地睡去。
······
这一觉便到了下午,曹祜是被张球唤醒的,丁武求见。
丁武入内,便见曹祜正扶着榻上一少女起来,他还以为甥孙在白日宣淫,自觉来的不是时候。
曹祜倒是很自然。
刘落的腿被他枕了太久,有些发麻,难以起身。
眼看丁武进来,曹祜随手便拦腰将刘落抱起,送入内室。
刘落紧紧抓着曹祜衣襟,脸色潮红,身子僵硬,心中小鹿乱撞,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曹祜。
安置好刘落,曹祜出来,随意坐下。
“舅祖何来?”
“子承,听说百官纷纷上奏,弹劾你私自入京和擅杀任福之事?”
“舅祖,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
“可是!”
“舅祖听我的便是。”
丁武看着曹祜的姿态,知道曹祜已今非昔比,他的话在曹祜面前,越来越没作用了。这让丁武有了危机感。
丁家折腾了一场,总不能让好处落别家那里。丁家与曹祜的关系,单靠阿姊一人,并不可靠。
阿姊年纪大了,可曹祜还年轻。
丁武一瞬间便下定决心,要为曹祜娶一位丁氏女。当然丁武说了不算,他还得去见阿姊。
“子承,阿姊和丞相的事?”
听到丁武准备旧事重提,曹祜也严肃起来。
“舅祖,过些日子,等大母身体康健了,我准备送她回许都。毕竟在许都生活了这么久,风土人情都适应了,乍来邺城,水土不服,连能说话的老朋友都没几人。”
“子承,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舅祖,大母年纪大了,实不适合邺城的纷争,我看就这么定了。”
话不投机,丁武也只能告退。只是丁武并不这么容易屈服,他决定现在就去见曹瑜,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