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通过曹植的关系,进了校事府,见到了父亲。
曹植虽然要被外放,但他毕竟是曹操最宠爱的儿子,与卢洪的关系也一直亲近,所以卢洪还是给了曹植这个面子,让司马懿与司马防相见一个时辰。
诏狱之中,司马防已经被折磨地奄奄一息,若非校事怕他年老体衰,折腾狠了会毙命,因此出少较轻,司马防早就撑不住了。
可即便如此,司马防也在崩溃的边缘。
见到司马懿,司马防大吃一惊。
“仲达,你也被抓进来了?”
司马懿看到遍体鳞伤的父亲,已经是泪流满面。
“父亲!”
“仲达,到底怎么了?”
“父亲,我没有被抓,是五公子帮忙,我才能见父亲一面。”
“外面是什么情况?”
“到处都在抓人,已经有很多人被牵连进此案。”
司马防听后,长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我怕是难以幸免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与你叔父的事有关系,可我是前朝老臣,又是你叔父的堂兄,仅此两条,已经足以要我的命。
你叔父是此案的核心人员,魏公对咱们司马家有怨气啊。”
司马懿没有说话。
“你们兄弟怎么样?”
“大兄也被抓了。”
司马防一愣,但很快便释然了。
“孔文举之子说,‘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我今日算是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了。我既被抓,你们怎可能不受牵连?
仲达,不要再想办法救我了,没有任何用,你们要尽量保全自身,哪怕丢了官职,也要保住性命。
只要活着,便有复起的希望。”
“父亲,我。”
司马防了解儿子,见司马懿有些吞吞吐吐,便知道司马懿肯定有事。
“仲达,你尽管说。”
“司马家的存亡,全在于魏公一念之间,而要想打动魏公,唯有舆论。”
司马防笑道:“那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如果是叔祖呢?”
司马防一愣,却是有些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司马懿提的叔祖,便是司马栎的父亲司马直,那个因为交不起买官钱,不得不自杀的人。
司马直在孟津渡口,留下遗书,抨击卖官鬻爵的政策,然后服药自杀。
一时天下动容,逼得灵帝也不得不放缓此策。
而司马懿此时提起司马直,目的便不言自明。
“仲达,你出了一个好主意啊。”
司马懿跪到地上,已是满脸泪水。
“是儿子不孝!”
“不,你做的很对!事不可违,就要将损害减到最小。我若死了,再留下一封感人至深的自白书,便能掀起一股巨大的舆论,哪怕是魏公,也要顾及。
(曹操想弄死杨彪,就是因为舆论风波太大,不得不将杨彪放了。)
曹孟德此人,性格残忍,却又很随意。
或许真能打动他呢。
也亏得我咬牙坚持住了。”
“父亲!”
“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我活了六十多岁,已经老迈无用了,可你们还年轻。用我这条命来保全你们,是值得的。”
司马懿只是痛哭。
“这诏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仲达,你今日前来,给为父带来了什么?”
司马懿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把五寸长的短刃。
“君子之殇,本当悬梁,只恐为人发现,只能委屈父亲。”
司马防接过短刃,打量一番,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我司马建公,也算一时名士,今日竟沦落到要用一把五寸短刃来了解性命,真是可悲可叹啊。”
“父亲!”
司马防将短刃放下,又问道:“仲达,我这无纸无笔,怎么写遗书?哪怕我写了遗书,你又怎么拿走?”
“请父亲向校事请求,写认罪书,现在。”
司马防听后,一时大笑。
他这个儿子,临来之前,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他立刻喊来校事,要求写认罪书。
校事见状,还以为是司马懿劝动了司马防,也没多想,便给司马防拿来了纸和笔。
司马防拿起笔来,犹豫多时,却是难以落字。
“父亲怎么了?”
“墨哪能书写我的清白。”
于是司马防割破手心,放血半盅,然后以血写了一封遗书。
“古之君子,忠贞之德,昭昭日月,皎皎星辰。”
司马防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然后将将剩下的血,泼在了监狱的墙上。
墙上一道血色,直连接到小窗。
“仲达,你走吧,待见到你大兄和几个弟弟,告诉他们,要好好活着。”
“父亲!”
“走吧!”
司马懿将遗书放到怀中,垂着泪,离开了诏狱。
司马懿走后,司马防轻轻擦拭起短刃。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摧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建安十八年冬,前京兆尹司马防,自戕于校事狱中。
······
司马懿拿着父亲的血书回到家中,伏在案上,痛哭不已。
司马孚见状,有些不解。
“二兄这是怎么了?”
司马懿将遗书从怀中掏出,低声道:“拿着它,去见五公子。”
“这是什么?”
“父亲的遗书。”
司马孚大惊失色。
“兄长,你真的这么做了?”
“为什么?”
司马懿突然大吼道:“你说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整个司马家就此覆灭。”
“可是,可是,那是父亲?”
“你愿意去死吗?”
司马孚一时语塞。
于司马孚来说,嘴上可以,其他时候不行。
司马懿并不想跟弟弟大吵大闹一番,那样并无意义。
“去吧,拿着血书,去见五公子,好好地哭述一番。”
“五公子不是不说了吗,父亲的事情,他也无可奈何。”
“是要让五公子保下我们。朝中汉室故臣,基本上都支持五公子。这些人若都死光了,最受损失的还是五公子,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司马孚刚要离开。
司马懿突然说道:“三弟,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我与大兄如何,你都要做曹魏忠臣。”
“二兄何意?”
司马孚有些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了。”
时代变了,汉室再也回不去了,而司马家要想保全,就得另辟蹊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