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圆月尚未落下时，灰色的天空上，便有一抹橘红色的光亮攀越山巅，露出一线天光。
随着月色渐渐落下，如约而至的阳光也穿透云层，宛如一首温柔的诗篇，慢慢舒展开来，照射出万道金光，笼罩着整片天地。
黎明破晓，万物苏醒，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金陵城郊外，一处不知名的大山深处，一夜之间，出现了一大片断壁残垣。
坍塌的高楼，碎裂的亭台，融入了金粉的瓦片在阳光下依旧折射着光亮，只可惜华贵的瓦片，如今已经成了碎砾，不再完整。
雕刻着各式纹样的廊柱、嵌着珠玉宝石的阶梯，此刻也全然碎成了一段、一截。
安若素坐在一处还未彻底坍塌的房屋顶上，看着莫邪山庄之中的火光渐渐熄灭，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有尚未擦干净的血渍。
“给。”
一只酒壶出现在安若素眼前。
神思不属的她缓缓抬头，向侧面看去。
“谢了。”看到自己身边的白念宸，安若素伸手接过了酒壶，“你在哪儿找到的酒？”
安若素提着酒壶没有喝，目光有些缥缈，“我以为莫邪山庄什么都没了呢。”
白念宸自己手里还有一壶酒，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后，才开口：“火药威力再大，也总会有些漏网之鱼。”
他抬了抬手中的酒壶示意，“这个就是。”
说着，白念宸看向安若素，突然又道：“喝了酒，你睡一会儿吧。”
厮杀了一夜，他们早已疲惫不堪。
萧无泪和空遁几人，眼下正在安若素身旁，互相依偎着呼呼大睡，可受伤最重，消耗最大的安若素却一直强撑着，不肯休息。
闻言，安若素摇了摇头，语气唏嘘地说：“我睡不着。”
喟叹了一声，安若素垂头看向屋顶下方的一片凌乱，随后又眯着眼睛，看向东方的日出，感慨道：“无论这世间发生什么，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安若素笑了笑，只是那浅淡的笑容里，沾染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昨天夜里，安若素和云朵儿点燃了火药后，莫邪山庄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趁乱，安若素还在云朵儿的带领下，直接点燃了地下火药库，彻底将莫邪山庄夷为了平地。
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山庄中心，大火从深坑四周蔓延开来。
高楼倒塌，石板路碎裂，无数的客人以及山庄的侍从守卫死在爆炸之中。
但也有许多人活了下来，他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其中还有丧失了理智的人兽血兽，以及各种各样的野兽。
在没有了压制后，他们从供人取乐的玩物，瞬间变成了收割人命的凶兽。
混乱一片的莫邪山庄，没有让安若素等人停下动作。
她们在点燃地下火药库后，还想去炸毁山庄入口的阵法，准备让莫邪山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而这个时候，张威出现了。
“你们还想干什么？”带着一队人赶来的张威拦住了安若素和云朵儿等人，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们。
安若素和云朵儿被拦住前进的步伐，被迫停下脚步。
皱着眉头，安若素开口问道：“你要阻拦我们？”
张威闻言一叹，颇为感慨地说：“我不是要拦你们。”
张威也没有想到，这几个后辈居然能在一夜之间，就湮灭了莫邪山庄这个庞然大物。
可是莫邪山庄如今还不能消失。
“你们看看现在的场面，野兽也就罢了，可山庄里还有这么多人兽和血兽，难道你们准备让他们离开山庄，去祸害金陵城的百姓们吗？”
张威越说越愤怒，“毁了莫邪山庄你们是高兴了，可金陵城周围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闻言，安若素和云朵儿神色猛然一震，随即便对张威目露感激之色。
虽说她们凭着一腔热血，炸毁了整个莫邪山庄，但到底不够理智，若非张威及时赶来，只怕她们就要酿下大祸了。
“想明白了？”见安若素和云朵儿变了脸色，张威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想明白了就赶紧干活！”
说着张威又没好气地白了安若素几人一眼。
他们倒是一朝扬名了，结果烂摊子还不是要让自己这个师伯来帮忙收拾。
“人不用管，跑了就跑了，但人兽和血兽不行，血兽俨然丧失了神智，肯定会无差别攻击外面的人，人兽虽然与野兽无异，可也需要规训，否则也会对人有害。必须把它们全都找回来。”张威吩咐几人后，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他们几个人会帮你们一起的。”
于是，整个后半夜，他们所有人都在找寻人兽和血兽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在黎明前找齐了人兽和血兽，交给了张威。
而经历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此刻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没有离开的力气，只能找到这处尚算干净的屋顶休息一番。
其他人此刻都已陷入沉睡，只有安若素和白念宸还清醒着。
安若素仰头灌了一口酒，沉默地望着一片断壁残垣的莫邪山庄，久久无声。
一旁的白念宸端着酒壶，曲着一条腿坐在安若素身边，余光瞧见她的神色，略作思忖后，放下酒壶，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薄册递给她。
“哝，你的。”
安若素垂眸看向白念宸递来的薄册，微微一愣，随即缓缓伸手接过，“怎么在你这儿？”
“我捡到的。”白念宸仰头看向天边红日，“这东西你不是一向很宝贝，怎么还会丢了？”
这本大侠手册，是白念宸在猎兽场被炸毁后捡到的。
同窗一年，他自然知道安若素有多看重这本册子，因此才特意捡了回来。
闻言安若素没有应声，她垂眸看着自己手里薄册上的侠字，扯唇哂笑一声，随即便将这薄册撕碎，随手一扬。
纸片仿佛雪花，飘飘荡荡的顺着屋顶往下落去。
白念宸见状微微一怔，转眸不解地看向安若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不想再做大侠了。”
安若素淡声说道。
经历过昨夜的一切，安若素如今再看这本大侠手册，突然觉得曾经的她，实在太过天真。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白念宸偏过头，看着安若素轻声问道。
安若素苦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
她想到了那日，慷慨激昂的和萧无泪空遁讲述大侠守则的场景，又想到了昨夜的一幕幕……
安若素有些茫然。
白念宸见状，收回了看向安若素的视线，语气轻缓地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安若素眨眨眼，不解地开口。
“是啊，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也想和你一样，选择一条遵循本心的路。”
白念宸薄叹一声：“可惜我不能。”
察觉到安若素望向自己的目光，白念宸笑了笑，喉咙发紧，声音也有些发涩，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剖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我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
“而我的母亲死在我七岁那年。”白念宸目光虚虚地望着远方，“我忘了曾经的自己，也忘了我的母亲。”
“所有人都在阻止我找寻那段记忆，阻止我找寻母亲去世的真相，包括我的父亲。”
白念宸说着看向安若素，清隽的面容上恢复了最初相识时的淡薄，“但我不愿，我不愿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我要找到真相，替我自己，也替我娘。”
听到白念宸的话，安若素看向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明晰。
怪不得曾经的白念宸那般冷漠淡薄，似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被他放在心上。
原来他竟然背负着这样一段过往。
正想开口安慰白念宸时，安若素突然灵光一闪，“你母亲的事情和不正学苑有关？”
白念宸有些惊讶，没有想到安若素居然如此敏锐，竟然猜到了一部分。
但白念宸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道：“没错。”
见白念宸承认，安若素了然点头。
怪不得当初他会拿走自己的信函。
想着，安若素笑了笑，拍了拍白念宸的肩膀，诚挚出声：“之后我陪你一起找寻真相，寻找你失去的记忆。”
白念宸闻言也笑了起来，并不推辞，颔首道：“好啊，那就多谢了。”
又哥俩好地拍了拍白念宸的肩膀，安若素有些恢复了往常的活力，“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白念宸莞尔，望着笑容真切的安若素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道：“你看，你还是在按照你的大侠准则做事。”
安若素一顿，目光里又有了茫然之意。
“大侠准则没有错，你也没有错。”白念宸郑重地叫了一声，“安若素，再给这个世间一次机会，继续你的大侠之路吧。”
“我……”安若素有些语塞，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还需要安女侠陪我找寻真相呢。”白念宸鼓励地看着她。
“好。”安若素喉咙里仿佛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让她有些发堵，但她的心头却缓缓涌起了一股暖意。
这时，躺在安若素身旁的萧无泪，睡眼惺忪坐起身，“什么好，你们在说什么？”
因为一夜滴水未进，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什么。”白念宸和安若素听到问话声，转过头，异口同声道。
随即二人又相视一笑，默契的将方才所说的事情当做彼此间的秘密，隐瞒了下来。
“休息好了？”安若素转头对萧无泪说道。
萧无泪有些奇怪地看了安若素和白念宸一眼，知道他们两个没说实话，但他并没有追问，只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
说话间，萧无泪转头，望见了屋檐下的断壁残垣，瞬间想起了昨夜的一切，神色猛然一滞。
张了张嘴，萧无泪有些后怕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是不是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