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曛日晚，橘红色的落日嵌在天边，露出大半个身体，将云层染成酒醉后的酡红，深深浅浅的在天边漫延开来。
傍晚的风徐徐吹拂，不远处林间的枝叶簌簌，倦鸟已然开始归巢，清脆的啼鸣之声渐渐低弱。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而不正学苑后山山顶的演武场中，此时却仍旧有人在不知疲倦般的打斗着。
汗水顺着安若素圆润的下颌一滴一滴落下，长而卷的睫毛上也挂着露珠般的汗水，让她不敢眨眼。
一眨眼，汗水落入眼中，她就会看不清卖菜婆的剑。
所以她只能勉力睁着眼睛，机械版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却挨不到对手的一丝衣角。
卖菜婆此刻并没有安若素的狼狈，她神色依然自如，面上也没有汗水，只是面颊微微有些运动过后的潮红。
脚尖点地，一个后空翻，轻松躲过安若素刁钻的一剑后，寒霜翩然后退，身子和安若素拉开了距离，手中的短剑却直指安若素的喉咙——
若非她撤身后退，此刻她手中的剑便会将安若素的脖子刺穿。
安若素被迫停下追上前去的脚步，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不见丝毫疲惫的寒霜，却说不出一句话。
“今日的课程到此为止。”
说罢，寒霜手腕一抖，手中的短剑便倏地消失在她的手中，而她也姿态悠然的下山而去了。
直到看着寒霜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安若素才倏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已经疲累不堪，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安若素整个人呈大字躺在演武场上，注目望着天空上的夕阳与云霞，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忿忿地将手握拳锤一锤地，安若素闭上了眼，一边歇着，一边和伙伴们抱怨道：“这个寒霜简直不是人，打了整整一天，从早到晚，连午饭都没吃！是个人都要受不了了，可她呢？”
想到寒霜那张从早到晚都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安若素又无奈又不解。
“她好像一点都不累似的，连出手的力度都没有变化！你们说，她还是人吗？”
对于安若素的愤怒，周围并没有人给她回应，但这并不影响她发泄情绪。
只听躺在地上的安若素继续大声叱道：“我又累又饿，还得聚精会神的跟她打，真是累死我了。”
又咬牙切齿地：“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打她个落花流水！”
发泄完自己的愤怒，安若素又很有同窗爱的询问起其他人的情况。
“你们呢？怎么样了？是输是赢啊？”
然而依旧没有人应话，演武场上唯有一片安静。
安若素这会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猛地睁眼，翻身而起。
然而扫看了一圈后，却见整个演武场除了她，此刻竟是空无一人。
“人呢？”安若素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站起身，左顾右盼。
寒霜不是刚刚才说下课，这些人怎么就都不见了？
正疑惑间，安若素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了萧无泪放肆的笑声，她便顺着声音的方向，艰难地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只见除了燕凌和云朵儿外的其他人，此刻全都在林子里，正笑声不断地围着什么。
安若素用剑当做拐杖，撑着身子走过去后，才发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正是燕凌。
而此时的燕凌拢着衣衫，不仅狼狈地坐在地上，还弓腰曲腿缩成了一团，整张脸更是埋在膝间，不肯露头。
“这是什么情况？”
安若素从萧无泪身边探出头，看向衣衫褴褛的燕凌，茫然发问。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她。
萧无泪哈哈大笑着，赵熙也在一旁抱臂呵呵直笑，白念宸摇头莞尔，空遁也笑眯眯地站在旁边。
“你们别笑了！”燕凌终于抬起头，露出了满是羞窘之色的脸孔，声若蚊蝇般开口。
见状萧无泪更是笑不可遏，哈哈哈的大笑声，惊得林子中的飞鸟都扑簌簌地飞走了。
燕凌更是在笑声中，胀红了脸。
又羞又气的燕凌却眼神飘忽，不敢去看其他人，两个耳朵尖儿红的仿佛要滴血一般。
众人见状，最憨厚老实的空遁率先起了怜悯之心，解开了身上檀红色的袈裟给燕凌披上。
有了衣衫蔽体，燕凌终于松了口气，面上的羞赧也渐渐褪去。
见燕凌逐渐恢复常态，萧无泪的笑声也小了一些。
这才有心思去回答安若素的询问。
“霜夫子不是让大家两两对练吗？燕凌和云朵儿一组。”萧无泪说着看向燕凌努了努嘴，“瞧见那一身破烂的衣服了吗？都是云朵儿的杰作。”
安若素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燕凌的目光里满是同情。
“云朵儿下手这么狠？”
见到燕凌如今的惨样，安若素都不想骂寒霜了。
好歹寒霜只是能打了一些，并没有云朵儿这样恶劣的招式。
这哪里是对打，明明就是在故意戏弄人嘛。
“我看云朵儿一定是看上燕凌了。”然而萧无泪却平地惊雷一般，说了一句让安若素震惊不已的话。
“看上燕凌？”
安若素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其他人也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无泪。
就连燕凌都顾不得整理衣衫，抬起了头。
见到众人质疑的目光，萧无泪有些不乐意地开口：“你们不信？”
嗤笑一声，萧无泪信誓旦旦的继续说道：“平时云朵儿瞧着冷冷淡淡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天竟然会主动选择燕凌做对手，这难道还不说明云朵儿对燕凌的不同？”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云朵儿都把燕凌折腾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是喜欢他。”安若素依旧不相信地反驳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云朵儿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没开窍呢，她这种性格，就是喜欢谁才会捉弄谁。”
众人还是不太相信萧无泪的说法。
萧无泪见众人依旧不信，有些急了，“云朵儿又没真的伤害到燕凌，这种程度的捉弄，肯定是因为喜欢啊。”
燕凌闻言拢着袈裟站起身，有些无奈地看向萧无泪，一脸的敬谢不敏。
“你别胡说了，她就是年纪还小，喜欢捉弄人罢了。”燕凌说着眼前浮现出云朵儿的稚嫩的面孔，语气愈发笃定，认为云朵儿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所以她喜欢捉弄人也算正常。
而就在这时，白念宸突然开口说道。
“云朵儿的功夫很像倭国的路数。”
闻言，燕凌一愣，随即应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她方才哼得小曲儿，似乎就是倭国的风格。”
“你们的意思是，云朵儿来自倭国？”萧无泪问道。
白念宸对于萧无泪的询问不置可否，只是说：“来无影去无踪，身法飘忽，行迹无痕深不可测，动作迅速而灵巧敏捷，这些都符合倭国的忍术。”
随着白念宸的话声，林中一片静谧，众人都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又怎样？”
就在一片阒寂，只闻风声簌簌之中，安若素突然开口。
“这里是不正学苑，在这里的人谁没有点前尘往事。”安若素看着众人，缓缓开口。
“君子论迹不论心，虽然云朵儿今天戏弄了燕凌，但她并没有做过其他伤害人的事情，我们又何必管她来自哪里？”
说着安若素看了一眼白念宸，暗暗翻了个白眼，“而且这里是不正学苑，四大怪人都能做夫子的不正学苑，在这里就没必要追究什么身世前尘了吧？”
“反正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都只是不正学苑的学子而已，不是吗？”
此话一出，萧无泪眼睛一亮，率先抚掌叫好。
“说得没错，管她来自哪里，要去何方，当下我们都只是不正学苑的学子罢了！”
“安女侠此言有理，前尘旧事，此时此刻已然无需追究了。”空遁眉眼醇和，笑呵呵地应道。
白念宸闻言一顿，完全没有想到，头脑简单的安若素，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富有哲理的话，不禁沉默了下来。
他淡淡地看着安若素，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是颇为认同。
披着空遁袈裟的燕凌在安若素话落时，眸光一软，顾不得羞怯，满是赞叹地开口称赞道：“不愧是雁荡侠，说得真好。”
“不愧是我萧无泪的好兄弟。”萧无泪则是吊儿郎当的上前揽住安若素的肩膀，仿佛被夸赞的是自己一般，满脸骄傲。
而一旁不远处高耸的树枝上，云朵儿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站立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安若素等人。
显然将他们的所言所行全都看在了眼里。
此刻云朵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若素，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一直不曾出声的赵熙靠着树干默然站着，整个人依旧藏在黑袍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听到几人的夸奖，安若素愣了一瞬间，随即便得意起来。
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然会被大家这么认可。
喜滋滋的得意了一会儿，安若素又想到什么似得，突然开口问道。
“对了，你们对练结果怎么样啊？”
话落安若素瞥了一眼燕凌，旋即了然地收回目光，又看向空遁，带着几分期待询问：“你赢了吗？”
空遁闻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没有，我和白念宸一组，打了个平手。”
安若素自然知道空遁是和白念宸一组，所以才满怀期待，希望空遁能赢过白念宸，但没想到居然是平手。
有些失望的噢了一声，安若素嘀咕了一句，“怎么没赢呢。”
说着她也没了追问的兴趣。本来还想打听一下，空遁是怎么揍白念宸的呢。
空遁却不知道安若素的想法，听到她的嘀咕，便呵呵笑着说道：“白念宸很厉害，我打不赢他。”
“你们不是平手吗？你打不赢他，他也没打赢你啊，哪里就厉害了。”
安若素不愿意听到有人夸奖白念宸，闻声连忙开口替空遁说道。
空遁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他真的挺厉害的。”
“不，他一点都不厉害，没有你厉害！”安若素不肯认同空遁的话。
白念宸听着两人的对话，却难得的没有反驳安若素的意思。
反而沉默地看了一眼空遁，算是默认了安若素的话。
眼下，他们之间的比试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但此刻白念宸还能感觉到背在身后的手掌在微微颤抖。
空遁这个和尚的力气实在太大，他选的法杖又是看似普通，实则重达百斤的重型武器。
一力降十会之下，他确实没有任何胜算，能打个平手已是不易。
安若素说得倒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