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弥漫的小院里，在萧无泪话音落下后，有了一阵诡异的静谧。
只有风声沙沙的声音响在几人耳畔。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安若素是不知要怎么接话。
而百里柔和空遁的沉默，却是因为他们也觉得萧无泪说得是正确的。
所以他们无言以对。
如今的情况，的确是他们几个拖累了安若素。
白念宸痴傻，百里柔看不见，萧无泪和空遁行动不便。
离开苍城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安若素的肩上。
虽然她毫无怨言，但不代表他们几个可以安心接受。
“要不，你还是别管我们了吧。”眼睛上蒙着纱布的百里柔上前两步，摸索着握住了安若素的手，“没有我们，你可以加入一个大势力，到时候说不定可以顺利离开苍城。”
方才安若素解释逐戮战场的时候，和他们提了一嘴苍城的闯城势力，所以百里柔才会越发觉得是自己等人拖累了安若素。
“如果带着我们，不会有势力接纳你的，可凭我们自己，怕是没办法轻易离开苍城。”百里柔低声道，“所以……”
“没有所以！”
安若素掷地有声地打断了百里柔的话，也破坏了小院中紧绷的气氛。
她拍了拍百里柔的手背，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断了齿的木梳，而后走到白念宸身边，解下了他的发冠，一下一下帮他梳着头发。
“你们就是爱想太多。”安若素一边有些笨拙地拢起白念宸的头发，一边继续说道。
“我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加入哪方势力。”
把发冠给白念宸重新戴上，安若素扶着他的肩膀，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又不是无门无派的闲散人士，我有自己的势力，为什么要加入别人？”安若素拍了拍手，笑嘻嘻地看着抱着木马不松手的白念宸，“我可是不正学苑的人，你们让我加入其他势力，怎么，是想将我逐出学苑吗？”
回过头，安若素目光看向百里柔，最后又落在萧无泪面颊上，扬唇一笑。
“我们都是有缺点、不完美的普通人。”安若素看着流泪的萧无泪，没好气地递过去刚买的一方手帕。
“你这么自责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以死谢罪了？”安若素拨着手指头数着，“从最初的红衣人，到莫邪山庄、四方馆，我闯的祸还少吗？”
“当初是谁说我逞英雄的？”安若素戏谑地眨了眨眼。
萧无泪听到这话，一下子忘了伤心自责，梗着脖子道：“都说这事儿过去了，你还老翻旧账干嘛啊！”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若素摊了摊手，“看吧，谁都有做错的时候，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
“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依旧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同窗伙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的处境对比之前，其实并不算糟糕，不是吗？况且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了解吗？”
安若素神色郑重起来，“我是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还有，我也没有觉得我是自己在抗。”安若素沉静地注视着萧无泪，“你会在我外出的时候做饭，百里柔也会帮大家配药。”
“不要觉得这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这代表你们在我身边，支持着我，这其实很重要。”
安若素似乎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她看着萧无泪缺失的半条腿，眼睛里渐渐有些湿润。
“换做以前，你要是没了一条腿，别说做饭了，只怕你早就要死要活的闹腾起来了。”
“可如今，你不仅没有颓废下去，还给自己做了拐杖、帮空遁做了轮椅。”
安若素有些哽咽，嗓音嘶哑了下来，“大家都在共同努力，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
“所以，我真的没有一个在抗。”
“有你们在，我就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空遁泪眼朦胧，艰难地抬着胳膊去擦眼泪。
萧无泪此时也是泪如雨下，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于他们之前的情谊，愧疚的则是他看轻了安若素。
如此重情重义的安若素，又怎么会扔下他们不管不顾呢。
就连一向内敛的百里柔，此时缠裹眼睛的纱布也湿润了一些。
看着哭成一团的几个人，安若素有些无奈。
“哭什么哭，受那么重的伤都没见你们哭，我说几句话，你们倒是哭个没完了。”
听到这话，一直压抑着哭泣的萧无泪反而发泄似得哭得更大声了。
甚至直接扔下了手里拐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摸着自己的断腿，失声痛哭起来。
见状，百里柔和空遁也不再压抑自己，放肆的大哭着。
其实他们如何能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残缺呢。
之前只是未曾脱险，一直在强撑罢了。
如今一切说开，他们绷着的那根弦也就断了。
听着几人的嚎啕大哭，安若素心中也是一叹。
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压力有多大，所以才总是插科打诨，说些笑话，想让他们开心一点。
不过现在哭出来也就好了。
痛过之后，就会开始痊愈。
只希望他们经此一遭，能过彻底走出来吧。
另一旁一直默默玩着木马的白念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哭声吓了一跳。
他抱着小木马，惊恐地看着几人，清澈懵懂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倒是没有发狂的意思。
半晌，他看着依旧大哭不止的几人，有些不情愿地翻出怀里的油纸包。
那是在逐戮战场他吃剩下的面果子。
抓了一把面果子，白念宸小心翼翼地走到哭得最凶的萧无泪身边，刚想递给他，又收回手，放回去了几块，只剩下两三块后，这才塞到了萧无泪的手里。
随即他又走到了空遁和百里柔身边，也是一人塞了两三块面果子。
而后他才将油纸包叠好，收进怀里，转身又去玩起了自己的小木马。
发泄大哭的几个人，被白念宸这个举动弄得再哭不出来，只扬着满是泪水的脸颊，呆愣愣地望着白念宸。
“一个面果子，还是我做的！他都抠抠搜搜的不舍得多给我们一点？”萧无泪呐呐开口。
安若素见状，低着头，肩膀耸动，无声地笑着。
也不知道是在笑白念宸的小气，还是在笑萧无泪几人的狼狈傻气。
待她笑够了，这才抬起头，望着止住眼泪的几人，“好了，以后别再说什么散伙，分道扬镳的话了。”
“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再有一次，我真的不理你们了啊！”
说着安若素还伸出拳头对着几人比划了两下，威胁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
萧无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说了。”
话落，萧无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大哭的样子有些丢人。
他虚咳了两声，不敢去看安若素，便拖着身子蹭到白念宸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故意逗他，“再给我几个面果子呗。”
白念宸却不理他，慢腾腾地挪了挪身子，背对着萧无泪，表现出了一种无声的拒绝。
见状，百里柔和空遁也破涕为笑，不再沉溺于方才的伤感。
“萧无泪别逗白念宸了，快去做饭，我都饿了。”安若素见大家都缓了过来，神色欣慰，却故意厉声喊道。
“又是我啊。”萧无泪正伸手想要去拿白念宸怀里的油纸包的时候，听到了安若素的话，满脸不乐意地嚷嚷。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手就被白念宸重重地打了一下。
嘶了一声，萧无泪收回手，看了一圈其他人，见没有人为自己撑腰，只能拄着拐杖站起身，慢吞吞地往厨房走，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都欺负我。”
“空遁，走吧，去给你换药了。”
听着萧无泪的动静，百里柔笑了笑说道。
而后她摸索地握住了空遁轮椅的把手，被空遁带着走进了房间。
看着又恢复了往常温馨氛围的小院，安若素摇头一笑，也拽着白念宸起身，“我们也去洗手咯。”
……
入夜，万籁俱静的苍城小院之中，一灯如豆的房间里，刚刚盥洗结束的安若素散开头发，走到床边扯开被子，正准备睡觉。
然而还不等她躺下，另一张床上的白念宸突然起身，走了过来，将她拉了起来。
“怎么了？”安若素坐在床上，长发披散在肩背，借着微弱的烛光注视着白念宸。
“是还想出去玩吗？不行了，现在太晚了，我们该睡了。”安若素安抚地拍了拍白念宸胳膊，“明天我再陪你出去玩啊。”
白念宸却不肯撒手，依旧拽着安若素的胳膊。
安若素无奈之下，只好随着他的力度，来到了桌边。
正疑惑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安若素突然觉得脸上一凉，随即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白念宸竟然在给她脸上的伤上药！
反应了几息后，安若素才明白过来白念宸在做什么。
紧接着便是一股狂喜涌来。
安若素握着白念宸的胳膊，激动地大声问：“白念宸你好了是吗？你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只是白念宸却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笨拙的为她上着药。
见状，安若素有一瞬的失落，旋即又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都傻了还知道关心人啊。”伸手戳了戳白念宸的脑门，安若素虽然语气嫌弃，但却笑得清恬。
心里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甜蜜。
这一瞬间，安若素竟然觉得，这样的白念宸其实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