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不正学苑,山顶演武场。
银光烁烁,剑如游龙一般震荡着煌煌剑气,直冲寒霜面门而来。
寒霜察觉到随剑而来的浑厚剑气,知道避无可避,只能提剑以攻为守。
“叮”的一声,短剑的剑尖正对上袭来的长剑,继而便是轰的一下,演武场周围的武器架,被四散的剑气拦腰击断,纷纷折成两截,无力地倒落下去。
咣当咣当几声,却未能吸引寒霜的注意,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持剑之人,满心警惕。
果不其然,就在寒霜暗中警醒之时,对面长剑一抖,持剑人手腕蓦地翻转,下一瞬,长剑的剑尖便擦着短剑划过寒霜面颊,剑气割断了她鬓边一缕发丝,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
寒霜瞥了一眼地上的头发,伸手擦了擦脸颊。
那凌厉剑气的虽然没有真正伤到她,但肌肤却也一阵刺痛。
挑唇一笑,寒霜手中短剑一横,脚下发力,猛地冲向对面之人,几个急速地挪腾闪躲避开了长剑的攻击,而后短剑便横向对面之人的脖颈。
然而就在短剑的剑刃,即将划破那人纤长白皙的脖颈之际,她轻飘飘地歪了歪头,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是垂在耳畔的一缕发丝,也被寒霜手中的短剑斩断了一截。
寒霜看着飘落的发丝,如山般的长眉轻挑,“礼尚往来。”
感受着脖颈间的凉意森森,寒霜对面,身量见长的安若素一身红衣劲装,手持长剑肃穆而立。
她的脸上褪去了几分稚气,越发的坚毅沉着,清瘦挺拔的身姿更是英气勃勃,尽显女侠风范。
只是当她看着寒霜磨了磨牙后,那飒爽轩昂的女侠形象瞬间散了几分,有了些曾经的影子。
安若素听到寒霜的话后,并没有回话,只是再度举起长剑,如炬的目光,牢牢锁定着寒霜,却没有动作。
寒霜手持短剑,神色郑重的和安若素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一时间,两人竟有些僵持不下。
直到一阵风来,吹动寒霜的发丝,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安若素顿时心神一动,瞅准了机会,便挥剑而攻。
寒霜下意识提剑去挡,却不料安若素竟只是虚晃一招,
在长剑攻来的当下,安若素猛地矮身伸腿绊向寒霜。
寒霜见状,不再去管那凌厉攻来的长剑,手中短剑猛地向安若素伸来的小腿戳去,逼得安若素不得不收身后退。
如此你来我往,不下百招,两人依旧未分出胜负。
而如此长时间对敌,安若素也没有急躁,依旧不急不缓地寻找着机会和破绽。
寒霜见状,一向冷淡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又过了几十招后,寒霜笑意愈深,手下的招式却愈发的凌厉起来,将安若素逼得退后了几步。
而就是这几步的动作,让寒霜寻到了安若素的破绽,短剑飞挑,猛地刺向安若素的胸口。
安若素避无可避之下,只感觉心口一痛,低头看去,只见寒霜的剑尖停留在胸前一厘。
寒霜见状收起面上的笑容,看了安若素一眼,没有出声。
胜负已分。
只是当寒霜正要收剑之时,安若素却猛地侧身,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将雁荡剑的剑柄抵在寒霜的喉咙处。
“你输了。”安若素声音淡漠,面无表情。
寒霜伸手拨开喉前的剑柄,冷笑地看着安若素,“一年了,你还是只会偷袭这种趁人之危的招数吗?”
想到安若素初来历城之时,便是如此胜之不武的赢了自己,寒霜脸色越发冷沉。
眼见寒霜动气,安若素神色一转,不复方才的冷漠,而是扬着一张讨好卖乖的笑脸,收起雁荡剑,开始给寒霜揉肩捶背。
“好师父,我就是过把瘾而已。”小心翼翼地觑看着寒霜的脸色,“一年了,我一次都没赢过,你就让我一回嘛。”
寒霜被安若素谄媚的讨好弄得没了脾气,没什么力度地瞪了她一眼,“一天天的不学好,萧无泪混不吝的模样,你倒是学得像。”
安若素丝毫不惧,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仗着您疼我吗。”说着安若素手下动作不停,依旧一下下给寒霜揉按着肩膀。
回身避开安若素的动作,寒霜没好气地说:“不累就再打一场!”
“累了累了。”安若素一听这话,连忙将手背在身后,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
说是累了,但安若素瞧着却是精神头十足,完全没有了一年前对练后的筋疲力竭,瞧着还是很有余力的样子。
寒霜也知道今天这场对练,对安若素来说不过尔尔,完全没到她疲累的程度,只是不想她辛苦给自己揉肩,这才如此说的。
“行了,不是约了他们聚会,快下山去吧。”寒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安若素闻言嘿嘿一笑,“那师父我走了哈。”
“快滚吧。”寒霜懒得再看安若素,背过身去。
拎着剑,安若素小跑着往山下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说:“师父,我回来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甜皮鸭哟~”
寒霜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只是面上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而就在安若素往下山行去的时候,竹林中老叫花子的阵法院落里,突然一阵白雾升腾而起。
当白雾散尽后,院落便登时变了副模样。
青天白日变成了夜半时分,小院变成了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
而白念宸,此时便站在了宅院门前。
漆黑的一扇木门上贴着鲜红鲜红的一对双喜字,门廊前却挂着一对写着奠字的白麻布制成的魂幡。
看着眼前的景象,白念宸神色未动,十分淡定地上前推开了那扇黑木门,走进了院落之中。
院落里洒了满地的纸钱,风一吹,飘飘荡荡的,十分骇人。
白念宸却视若无睹,径自穿过黄土小院,走向只挂着一盏灯笼的正房。
廊庑下,白念宸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孤零零一盏的灯笼,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收回看向灯笼的视线,白念宸伸手放在正房的槅扇门上,一瞬间,院中的风更大了,仿佛是在催促白念宸快点打开房门。
而白念宸却摇了摇头,收回了手,似乎是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太过浅显,他神色轻松地转身走向了一旁的窗扇,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推——
昏黄的灯笼中烛火突然熄灭,唯一的光源消失,整个宅院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一阵冰凉的风,则在此时,顺着洞开的窗户忽的涌了出来。
凉风一进小院,便化作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冲着白念宸飘来。
就在恶鬼即将贴上白念宸的身体时,白念宸却撑着窗台,一下子跳进了屋子。
那恶鬼则顺势撞进窗子,但甫一屋,那恶鬼便好似遇到了天敌一般,响起了一阵让人牙酸尖叫声后,变成一团黑气,消散在了窗旁。
白念宸并未理会身后消散的恶鬼,只是提步走进正房,望着屋中黑漆漆的一片,一时间没有动作。
听着房屋深处清浅又微弱的呼吸声,白念宸微微一笑。
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出一点火光。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眼前一小块地方。
白念宸拿着火折子,在房中缓缓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直到他看到一张立着牌位、摆满了贡品的供台。
而供台两边则有着两只龙凤蜡烛。
“无趣。”
白念宸摇了摇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说给谁听一般,缓缓开口:“贴着双喜字的门,带着奠字的魂幡,黄沙纸钱的院子,只剩一个的灯笼,供台和喜烛,指向太明显了。”
话落,白念宸拿着火折子点燃了那两只龙凤蜡烛。
而当蜡烛点燃后,屋子深处突然亮起一片红光,红光之中,一个戴着深红色盖头,穿着锦服霞帔的女人,正坐在挂满了白麻布的床上。
白念宸打量着女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下一刻,女人突然掀开了自己头顶的盖头,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而最可怕的是,她一双眼睛竟被剜去,只留下了两个留着血的空洞。
女人手里攥着盖头,从床上站起来,嗷的一声双脚离地飞向了白念宸。
白念宸见状,却丝毫不惧,反而嫌弃地啧了一声,而后便在女人飞过来时,猛地蹲下身,一把扯掉了她脚上的绣花鞋。
“老头,这次阵眼设计的有点恶心人了啊。”
白念宸说话间,眼前景象倏地一变,鬼气森森的宅院瞬间消失无踪,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处悬崖峭壁。
而他手中的绣花鞋,也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块薄薄的石头。
随手丢下石头,白念宸看着眼前的悬崖峭壁,目光流露出几分兴味,他摸着下巴颏环顾左右,而后竟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直接飞身想要跳下悬崖——
而就在他跳下悬崖的瞬间,眼前的场景又出现了变化。
白念宸见状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是叠了几个阵啊?”
理所当然的没有听到任何回答,白念宸也不恼,兀自淡定的破阵。
直到第九个幻阵被破后,白念宸才看到了老叫花子的笑脸。
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老叫花子拍了拍手,踢走了地上用来布阵的石块木条,甚至还有瓜子壳。
笑眯眯地走到白念宸身前,老叫花子满意的打量了一番身姿挺拔的白念宸,继而有些感慨地开口:“恭喜你,你出师了。”
闻言,白念宸微微一怔,而后笑着抱拳作揖,十分恭谨的向着老叫花子行了一礼。
“多谢师父教导。”
摆摆手,老叫花子说道:“今日你要下山是吧?回来记得给我带壶酒,再带只烧鸡。”
说着老叫花子便越过白念宸准备回屋。
“烧鸡可以,酒不行。”白念宸看着脚步匆匆地老叫花子,没有一点心软地开口说道。
老叫花子是四大怪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而人年纪大了,总是或多或少会有些毛病,即使武功高强的老叫花子也不例外。
半月前,燕凌给他例行诊治时,便嘱咐了白念宸,说老叫花子最近不宜饮酒,因此这些日子白念宸一直在管着他,不让他喝酒。
他方才故作不经意的让白念宸带酒回来,白念宸却没有疏忽上当,直接拒绝了。
听到白念宸的话,老叫花子瞪着眼回过身看他,“孽徒!”
说着还捡起了地上布阵用的一块碎石,扔向白念宸,“哪有你这样的不孝徒!”
白念宸不紧不慢地闪身避过碎石,并不理会老叫花子的恼怒,回过身,摆摆手,转身走出了小院。
老叫花子看着白念宸走进竹林后消失的身影,脸上的气恼顿时不见了踪影,反而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背着手,走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