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阴云将最后一缕月光遮住。
小路两旁不时有声音传来,既像是虫鸣,又像是什么小兽在啃噬东西。男人停下脚步,挑高灯笼,看向小路旁的灌木丛,所有的声音在那个瞬间全都消失了。
“娘的,吓唬老子,老子是被吓大的吗?”男人眯着眼睛骂了一阵,极不情愿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小路的尽头是田地,田地里种得是麦子。
麦子中间有几个凸起,或高或低地全都是坟包。坟包的大小除了跟年限有关,也跟主家的经济条件有关,这家里宽裕的,起的坟大,这家里不宽裕的,起的坟小。
年关刚过,这坟地里有不少祭祀品。好一些的是果子,差一些的是黑面馒头。这先人吃没吃着他不知道,但这田地里的老鼠吃了不少。例如他眼前的这座坟,坟上的点心正被几只老鼠瓜分。那些老鼠以为他是来抢东西吃的,全都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其中一只还示威性地冲他咧了咧嘴。
“娘的,就你们这几只老鼠,也敢冲着爷龇牙咧嘴。”男人捡起一个土块朝着老鼠砸过去。老鼠避让,土块砸到了墓碑上,刚好嵌进了墓主人的名字里。
阴风四起,呼呼的刮着,老鼠们顾不得口中的吃食,吱吱叫着,钻回了麦田里。男人冷笑着,走到墓碑前,瞧了眼上面的名字。
栾伟平,此地的乡绅,据说是寿终正寝。
这栾伟平只有一个孩子,年近四十,在京城里头当官。具体是个什么官职,男人也说不清楚,只晓得乡绅下葬那天,他的那个儿子整得特别排场。
这栾伟平的原配夫人死得比他还早,唯一的小妾,也在栾老爷死后带着孩子跟着大少爷去了京城。整个栾家,只剩下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管家在看门,这栾伟平坟前的供果,都是那个老管家给准备的。
男人本想瞄一眼就走,却在看清楚地上的供果后停了下来。
“好你个栾伟平,死了都比活人吃的好。就你坟前这果子,得好几钱一个吧?你说你都做了鬼了还这么糟蹋东西!得,让小爷我教教你该怎么做鬼,该怎么珍惜粮食。”
男人说着,将栾伟平坟前的供果踢了一地。
踢完仍觉得不开心,又做了一件只有顽童才会做的事情。
男人走后,栾伟平的坟头上冒出了一股白烟。那股白烟紧跟着男人,男人走,它也走,男人停,它也停。男人仰头打哈欠的时候,它就跟着男人的哈欠左摆右晃。
男人觉得冷,摸着脖子向后看去,身后除了栾伟平的坟什么都没有。
“奇怪!这天怎么越来越冷了。”男人搓着胳膊,不断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啊!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就算有鬼,也是个娇艳的女鬼。对,女鬼,小爷今个儿晚上就是来找女鬼的。”
男人说着,将手里的灯笼提高,由灯笼里映射出来的光,照出一条朦朦胧胧的小路。
在男人的身后,白烟化成了一个七窍流血的男鬼。
男鬼阴恻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男人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他要在那个新死的小媳妇儿坟上待一宿。他跟那几个胆小的打赌了,只要他待到天亮,他们就管他叫大哥,当他的小弟,唯他的命令是从。
不远处就是小媳妇儿的坟,那坟上新扎的花圈,被夜风吹得呼啦呼啦。男人缩着脖子长吐一口气,嘴里念着他奶奶念过的地藏经,一步一步朝份上走去。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坟前,一个东西突然贴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吓得原地起跳,禁不住啊了一声,原本跨在右胳膊上的那个包袱落了地。包袱里塞着很多东西,有他奶奶念经时画得符,有他在村子里偷的黑狗血,还有他在早市上买的驴蹄子以及出门前偷偷从厨房里挖得糯米粉。
他被刚刚那个东西弄得心慌,手忙脚乱间拿起一个驴蹄子举过脑门儿道:“我不怕你,我的外号叫大胆儿,我不是被吓大的。”
他反复说了好几遍,空气中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大着胆子睁开眼,发现脑门儿上贴着一个东西。那东西有些眼熟,黄色的,中间还有一个方孔。再仔细一看,这不是给死人撒的冥币嘛,俗称纸钱。
他“蹭”地一下站起身,将从脑门上扯下来的冥币扔到地上。
顷刻间,狂风大作,无数的纸钱围着他飞。他吓得赶紧用手挡住眼睛,耳朵边却听见了“哒哒哒”地声音。那声音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像是有人在敲击木板,而地底下的木板只有一个,就是埋人用的棺材。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几个胆小的跟自己说的话,他们说小媳妇儿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的,是被那家人买去给自己的傻儿子当媳妇儿的。新婚夜,小媳妇儿一看见傻子就慌了,她跪求傻子的爹娘放过自己,傻子的爹娘却只想她给傻子留个后,逼着她跟傻子圆房。小媳妇儿受不住,就一脑袋撞死了。
这小媳妇儿是被逼死的,死后怨气不散,闹得傻子家里不天平,最后还是村子里的风水先生出马才把这小媳妇儿给镇住了。
用那几个胆小儿的话说,这小媳妇儿是厉鬼,是会从棺材里爬出来作恶的。男人不确定小媳妇儿是不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不确定这些乱飞的纸钱是不是小媳妇儿在警告自己,可这赌打了,赌注也下了,这个时候认怂,他还怎么在村子里混。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看向小媳妇儿的坟,扯着喉咙喊了句:“我不动你,你不动我。我对你没什么坏心思,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跟旁人打个赌。你要是有怨,就跟我诉怨,你要是有仇,就跟我诉仇,我发誓,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
“刺啦”一声,一束鬼火亮起,紧跟着,环绕在男人四周的那些纸钱全都燃了起来。伴随着男人的惊叫声,他放大的瞳孔里出现了一张鬼脸!
麦田地的另外一边是官道。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而行。
男人的惊叫声吵醒了芍药,芍药揉着眼睛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柳春停下马车,侧耳,顺着风来的风向仔细听了听:“是一个男人在叫!”